「祖母!」沈如安的聲音在夜間聽來,如擊玉般冰冷,「算我求您,不要讓我錯上加錯。」
「安兒!」
沈如安顫著手,想碰我,卻又在咫尺處停住:「你早便知道了,是嗎?」
我看向他發紅的雙眸,足以淹溺人心的悔恨和深情。
「沒有你早,畢竟你們四年前相遇,早三年前該知道的人便都知道了。」
他緊拽著我的手腕,宣誓般說道:「我不會讓她進府,我心里只有你,婉婉。」
他太害怕了,力道足以碾碎我的手腕。
我試圖從他眼中找出一絲作偽的痕跡,卻發現,原來一個人能夠同時擁有負心和深情。
他愛著我,卻依然無法阻止他負情于我。
涼風帶著夜的潮氣,幽涼附在肌膚上,連五臟六腑都生出一股冷意,我問道:「為何要瞞我?」
他的面色一點點蒼白,手指緊握到發白:「我并非有意瞞你,我不愿你知曉,是不想你難過……」
他靠近我,不顧臉面,不顧威儀,一遍又一遍:「你打我罵我都行,只是不要離開我,好不好?」
老太君連忙屏退左右,恨鐵不成鋼地看著他。
明明他連靈魂都在叫囂著害怕,害怕我不要他,可他又為什麼會瞞我騙我。
是了,他是在賭。
他在賭,與我之間木已成舟,我無處可去。
他在賭,與我情深義重,我會諒解,他不過是做了這世間男子該做之事。
他亦在賭,我年華已去,賭我不愿生事端,為他吞苦果。
我問他:「老夫人要我問你,愿意娶許姑娘做平妻嗎?」
他似是覺得與我這般討論另一個女子,赤裸裸地掀開了他的不堪,隱忍著:「她不配,我沈如安的妻子只會是你。
」
我平靜道:「那便納妾吧,擇日進府,如何?」
他猛地抬頭看我,許久,才重握我的手:「我答應你,只是給她一個名分,往后她住西苑,不會與你相見,我們權當沒這個人,還跟從前一樣。」
我總歸是對他留有最后一絲期望,可我沒想到,他竟……答應了。
我望向廳堂里燃著的紅燭,心長焰短,向人垂淚。
連它都在哭,哭我這一生彩云易散琉璃脆。
老夫人見狀,連忙道:「既如此,碧瀾的孩子也記在婉兒名下,你是當家夫人,又無法生育,那畢竟是安兒的第一個孩子,亦是長孫,總不能入那妾室名下……」
沈如安打斷她:「夠了,您當真要將我二人往死里逼嗎!」
老夫人嘴一抿,神色愣怔,不敢再言語。
09
原本諸多人家,對沈如安永不納妾的那番話,都只當笑話看。
而今,沈如安欲納妾的消息傳了出去,倒真成了笑話。
許碧瀾進門的禮數很是簡單,一抬小轎子便從偏門抬了進來。
許是我過于平靜,在她進府那夜。
沈如安醉了酒,一遍遍地問我,為何能這般輕易將他分于旁人,問我為何不嫉妒。
我看著書上的字,一字一字地念給自己聽:「君當作磐石,妾當作蒲葦。蒲葦紉如絲,磐石……磐石竟也易轉。」
因為我早已為你流過眼淚,痛徹心扉過。
而今不過是,錦水湯湯,與君長訣。
10
第二日一早,許碧瀾一身招搖地來尋我。
釵環奪目,珠翠滿身,與那日的柔弱卑微相去甚遠。
她禮數倒周全,只是行禮不倫不類:「夫人能否高抬貴手放過亦兒,我與他母子多年,實在難以割舍。
」
她咬著唇:「若您實在喜歡孩子,妾可與將軍再生一個,到時生下來便抱到姐姐身旁。」
她這分明是知曉我子嗣艱難,故意說出這番話來。
我只是心中煩悶,到此借風散散胸中淤堵之氣,看來今日煩悶亦不解。
我輕笑了一聲,隨口道:「你既喜歡生,那便多生,你生幾個,我便抱幾個。若是我養不過來,我便把他們統統發賣了。」
聞言,她瞳孔猛地放大,面色頓時慘白,似乎是害怕到極致。
任誰來聽,都知道這話不過是唬人。
本朝律法,連妾室都不能隨意發賣,更何況妾生子。
即便是主母,待庶子庶女也當一視同仁,以免落人口舌。
可她竟似真信了,我日后會隨意發賣庶子庶女的話。
她猛地走近幾步,目眥欲裂:「你敢!」
我還未反應過來,便見她拽著我的手腕,往身側一歪,伴隨著一聲:「碧瀾!」
她竟直直地掉進了面前的池中,一個高大的身影從我身旁毫不猶豫地擦身而過,猛地扎了進去。
情急之下的反應,騙不了人。
沈如安一把將她撈在懷中,眼里有急切。
直到他抱著她,猝不及防對上我的眼眸時,才頓覺惶然不安。
我沒再看他,轉身便走。
身后的沈如安似是想要追上來,卻被絆住腳步。
那女子聲音柔弱:「郎君莫怪,是我自己不小心。」
這樣拙劣的把戲,對我無用,但對沈如安……未必。
11
轉過連廊,我一時不察,腿上撞上一個東西。
「夫人!公子,快叫母親!」小丫鬟抓著那三歲孩童,急忙跪地。
「她才不是我母親,她是搶走爹爹的壞女人!」他伸出一根手指,氣勢洶洶地指著我。
身旁的青黛氣道:「你,你簡直是……」
我攔下她,不過一個三歲孩童,若非有心人教導,他又怎知要說什麼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