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因此,縱使再苦再難,她亦哭著活。
她總說,兄長的命還在自己身上,她活的是兩個人的份。
可后來,蕭玉陽為了平息與羌戎的戰火,不顧我的阻攔,將她送至邊境和親。
她未曾享受過公主的優待,卻挺著脊背,擔起使命。
她說:「嫂嫂,我是公主。」
那樣的蠻族之地,父死子繼,不堪受辱,僅四年時間,她便香消玉殞。
我正要上馬時,沈如安大步走來,朝我伸手。
「不用。」我躲開他的手,一氣呵成跨上馬背。
他伸著的手掌,慢慢握攏,目光有些黯淡:「我忘了,婉婉從前也是能騎善射的。」
我拉住韁繩,垂眸看向他。
他當然忘了,就像忘了他當初為何會愛我一樣,時間總是能消磨許多記憶。
我確實是多年未曾打過馬球,不是因我不喜,而是那位老太君不喜。
但她也不明說,因知道沈如安看重我,便總是旁敲側擊。
我自知在子嗣一事上多有虧欠,不愿讓沈如安為難,所以漸漸地,便不再做這些事。
鼓聲起,馬蹄聲落。
連翻擊鞠,側身轉臂,俯身仰擊,背身點球……
一招一式,皆在我腦海里沸騰多年。
我勒緊韁繩,揚起馬頭,定定地看著那球斜飛進對門,直到歡呼聲起,才驚然回神。
平陽公主翻身下馬,用鞠杖點了點:「姜婉,你耍賴。」
我笑了笑:「鞠戲者,用兵之技也,公主當懂,兵不厭詐。」
我轉頭一看,沈如安的目光在我身上,不曾移動半分,眼眸里全是情動。
臨到他上場時,他握了握我的手心:「今日最大的彩頭,必然是我們婉婉的。」
我沒說話,四處張望了幾眼。
直到,沈如安站在場外,突然一個小小的人迅風一樣跑過來,抱住了他的腿,高聲喊道:「爹爹!」
他抬起頭來,一張臉與沈如安像了七八分。
07
不只是我,所有人都循著聲音看了過去,背對著眾人的沈如安,仿佛瞬間凝住。
一時間議論聲起:「沈將軍的兒子?他夫人何時生了個這麼大的兒子?」
平陽公主蹙眉,問我:「你的兒子?」
「不是我的。」我淡淡道,「是沈如安的。」
前半句還算正常,可算上后半句……在場的都是宅門里斗出來的,只消聽見個頭,便能猜全所有。
他沈如安如今只有一妻,無妾無通房,妻既無子,那這子便是見不得人的。
而這時,從人群中沖出一女子,緊緊將那孩子的頭藏在自己懷里。
許碧瀾看向了我,我與她的目光對上,這算是我第一次正眼看她。
她眼中有憤恨,有羞辱,有不甘。
她大約猜到,今日的信,是我仿沈如安的筆跡寫給她的。
人群中,忽然有人驚呼:「這不是許侍郎家病逝的千金嗎?不是說她早幾年便身染惡疾而死,怎麼如今還跟沈如安有個孩子?」
「這你還看不懂?外室和奸生子,丟死個人……」
恰好今日,許侍郎家的另一個女兒也在場,見到此等場面,她早已無地自容,不愿人多指點,悄悄地便退下。
我面色平靜地看著沈如安,看到他慢慢轉過身,一雙眼睛似乎突然淬上冷意,竟生生讓我挺住了半息氣。
他彎下腰將那孩童抱起,拽著那女子手臂,便大步往外走。
自始至終,未曾向我解釋一句,未曾安撫我一句。
我掐了掐手心,坦然地望向他大步離去的背影。
一場鬧劇將此間勝景攪亂,平陽公主沒了玩鬧的心情。
她懶懶地倚著榻,涼涼道:「你好大的膽,竟敢在本宮的場子作亂。」
我笑了笑:「那公主預備如何罰我?」
她揮了揮手,將左右屏退,才開口:「笑不出來,就別笑,比哭還難看。」
我斂了笑,神情落寞地望向窗外。
她撐著下巴:「你這一遭,算是把將軍府和沈如安的名聲全糟蹋了,往后他在上京,走出去都沒面子。」
我扯了扯嘴角:「丈夫養外室,難道我臉上光彩嗎?我連自個兒名聲都不要了,又何須顧及他的名聲?」
「我既要和離,就要離得清楚明白,我要叫世人都知曉,是他沈如安負我在先,是他沈如安背信棄義。」
平陽聲音有些空曠:「昔年他的誓言,街頭巷尾都知曉,我還曾著實仰慕這樣的男子,心中想著來日我也要尋個這般的。」
「只可惜,男人啊,終究是不可靠。」
我看了她一眼:「你心里還放不下安狀元郎?」
五年前,平陽公主在千秋宴對狀元郎安望舒一見鐘情,她的喜愛眾所皆知。
偏偏那狀元郎像是冰塊一般,幾番相拒,不為所動。
也不知哪一日起,平陽突然收了心思,再也不追在他身后,反倒面首眾多。
后來聽說,那安望舒丟棄了文人風骨,自甘下賤,曾自薦為面首。
平陽笑了笑,搖頭道:「棄我去者,不可戀。」
棄我去者,不可留,不可戀。
08
回到府上時,依舊不見沈如安。
唯獨老太君,在廳堂候著我。
見到我第一句,便是:「姜婉,沈家待你不薄,可你竟如此歹毒,你分明答應過我!」
我站在門外,虛行一禮:「老夫人,我答應您的事,我未曾食言,您要為他娶妻或納妾,我一概未阻攔。
」
「好,好,好!」她沉聲道,「既如此,我這便讓安兒娶了碧瀾,只道他二人早已情投意合,不過是因有心人阻礙,苦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