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諾是一種賭博。

在群狼環伺之地，許下千金之諾的人，和坦然交付后背的人，都是不要命的賭徒。

但最后——

我們是贏家。

想到此處，我心亂如絲，千回百轉。

垂下的左手在身側緊握成拳，半晌，我輕輕合了合眼。

罷了！

僅此一次。

就放縱這一次。

反正只寫不送，天知地知我知。

9

「阿青！你在里面嗎？」

窗口處突然傳來熟悉的歡快聲，我手下的毛筆一劈叉，險些涂花了桌子。

「怎麼還跟小孩似的翻窗？」我黑著臉轉身，「好歹是九五之尊，拜托您穩重一點。大梁的未來到底怎麼辦……」

我倏地噤聲，頂著某人的一道灼熱視線，把手下的花往里挪了挪。

「寫給誰的？」沈確沉沉地看著我，一步一步地朝前逼近，「裴將軍的小兒子？他天天上你家是因為對你妹情根深種，別會錯意了。」

我后退一步：「我知道。」

「那是誰？顧氏的長公子？他不穩重，配不上你。」

「他……他當然配不上我，但是他怎麼就不穩重了？」我頓時急眼了，「人家上次把禮州官商勾結的案子辦得挺好的，我還打算把他調到御史臺來辦差呢，你別不是不許吧？」

沈確挑了挑眉，緊繃的表情放松了些許：「倘若就是呢？」

我捂住臉：「戶部的米老頭跟我搶了好幾次人了，這次我好不容易先下手為強……唉！我們御史臺就是苦啊！爹不疼娘不愛，就像地里那霜打的小白菜……」

我偷偷分開一點指縫，看見沈確笑得肩膀顫抖。

「又逗我！又逗我！」我火冒三丈，「我為大梁鞠躬盡瘁！我為朝廷流過血！我為朝廷流過淚！結果，你就當我是逗人笑的唱戲小妹！哼，不干了！我走！我現在就走！」

我裝模做樣地在桌上抓了一把東西以混淆視線，然后噌噌噌地就往外跑……

「嘖……」

沈確伸臂攔住我，低頭一看，精準地盯向了我混在一堆雞零狗碎里的那朵桃花。

我：「……」

尷尬，咱就是說，尷尬。

我破罐子破摔，干脆狠狠瞪了回去：「怎麼？這種私事您也要管嗎？嗯……陛下？」

沈確定定地看著我，眼眶慢慢地紅了。

我：「……」

別以為這樣就能拿捏我！

沈確啞聲道：「于公，我是管不著的。但于私……我有私心。」

他慢慢地靠過來，小心地覷著我的反應，緩緩把額頭抵上了我肩窩。

我腦海一片空白，心臟緊縮，下意識屏住呼吸。

「阿青，」他貼在我耳邊，用氣聲道，「別給別人寫，別喜歡別人，求求你，看看我吧，好不好？」

耳畔濕潤燥熱，酥麻的感覺一路從側頸順延到心窩。

半晌，我垂眸道：「你什麼身份？我什麼身份？沈確，你許不了我想要的未來。」

他眼淚汪汪地抬起頭：「我可以。」

「不，」我松開他，后退一步，「我要做高天鶴，不做金籠鳥。」

「阿青，」他不折不撓地湊上來，悶聲道，「你可知道，當年你若是拿著我的私章去父皇面前檢舉，那我就是死罪。」

我猛地睜大眼睛。

有些內廷律令不公開，這我是真的不知道。

「而今日，」他拉過我的手，放上一枚古舊的小鑰匙，「這是大梁秘閣的信物，那里面的王朝舊事，倘若拿出來做一番文章，依然能置我于死地。」

我嚇得一抖，差點沒站穩。

「阿青，」他定定地看著我，「我的命能往你手里交兩次，你就信我這一回，好不好？」

春風喧鬧，撩起尚薄的衣擺。一搖一曳，瞬息間仿佛已經流逝百年。

云迷霧鎖之中，被光照射的感覺實在令人暈眩。

所以，我聽見自己說……

「好。」

10

一則消息震驚了朝野上下。

司天監監正親自作證，況御史本為女兒身，因為身弱不好將養，這才從小扮作男裝，唯有過了二十歲生辰之后才能恢復女裝。如今年歲已至，便不必再易裝。

米大人胡子一捋，叫叫嚷嚷道：「欺君，這就是欺君啊！」

「欺君？」沈確幽幽地看著他，「朕一直知道這件事，這可是朕默許的。米大人，你和朕，誰是君？」

米大人怯怯地往回退了一步。

有個頭鐵的官員不服氣地上前：「那還讓她統領御史臺，如何能服眾？婦道人家，不堪大任！」

沈確臉色一沉，剛要開口，我對他搖了搖頭，轉過身對這位官員道：

「劉大人。明啟十五年的大寒之變前夕，是我搜集證據，向太上皇立軍令狀，以命擔保，指證廢太后趙氏有不臣之心。如此，太上皇才隱秘地提前召集金吾衛，扼禍亂于萌芽之中。而當時的您，正因為私吞贓款，被貶謫黜官。」

劉大人臉上青紅交加，梗著脖子道：「據說，當年平定趙氏之亂的事，分明是況丞相出手……」

「好，我不跟你爭辯這個，」我淡淡道，「大寒之變當夜，我百里奔襲，在北郊擒獲趙氏。我深夜出城，冒的是殺頭的大罪，借的是遠在千里之外的太子、當今陛下的兵。出城前，沒有任何一個人相信我，沒有任何一個人需要我，但我還是義無反顧地去了。而那時候，您大約正在獄中痛哭流涕，茍且偷生。」

「真是英姿偉岸呢，」我微微一笑，「大——丈——夫。」

劉大人張了張嘴，急得臉紅脖子粗，愣是說不出一句話。

四周投來的視線變得有些古怪，我環視一周，冷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