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鄙夷，「男人給你這點甜頭你就招架不住？」

她擺擺手：「你聽我說完嘛！我讓侍女把他攔在門外，騙他說我傷得太重不能見人，結果你猜怎麼著？我扒拉著墻頭偷看了一眼，小裴急得都哭啦！嘖嘖嘖，那哭得叫一個梨花帶雨、楚楚可憐、傷心欲絕，當時我……」

她露出變態的笑容：「我興奮極了！」

我：「……」

我養大的小孩……果然非同凡響！

5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那天夜里，我鬼使神差地夢見了沈確。

這夢很詭異。夢里的沈確已經當了很多年皇帝，我也做到了宰相之尊。沈確像太上皇對我爹那樣，對我又親又疏，既倚仗我的能力，又忌憚我的權勢。

終于有天，沈確實在怕我功高蓋主，就想出個歪主意：公開我的女子身份，強娶我做后妃，再順理成章地剝奪我的官位。

我強烈反抗：官可以不做，宮一定不能進！

然后官服一脫，連夜上梁山投奔二妹。

但流年不利，我在路上驚逢趙氏殘黨，他們恨不得對我食肉寢皮，追得我跌下懸崖，好險抓住了崖邊灌木。

命懸一線時，沈確的臉突然出現在懸崖上方。

他陰惻惻地笑著，緩緩向前一步，鞋尖抵上我顫抖的指尖，低聲問：「服不服？」

我大吼一聲：「不服！」

然后就松開了手……

6

啊！

我猛然睜眼，大口喘息。

是的，如果說嫁給誰，除了沈確，我沒想過別人。

我對自己的心思，始終是清楚的。

風情月思，早在那一個個后背交付、靈魂貼近的瞬間里，就偶爾相許了。

但，我對皇家的忌憚也是實打實的。

朝令夕改，紅顏枯骨，這種事我聽過太多太多。

就不說夫妻，且說君臣。

比如我爹，他分明也正當盛年。但太上皇在退位前把他召進宮長談，接著他就突然辭官，說是要隨太上皇一同求醫去。

旁人贊頌丞相忠義，我卻再清楚不過：況棲淵一輩子只求權勢，情義于他都是浮云。

他從前愛我娘入骨，后來也沒見他如何痛哭流涕、悼念亡妻。

他會主動為了所謂的君臣情誼而拋棄權位？不可能。

分明是太上皇忌憚況家，又知道沈確登基后必將重用我，為防止一朝有兩個況氏重臣，所以強行帶走我爹。

我的心情有些復雜。

老爹汲汲營營了一輩子，最終自己什麼都沒撈著。作為一個并不情愿的既得利益者，我真他娘的如鯁在喉。

話說回來。

純粹的君臣情分尚且如此單薄，若是加上了情愛，便更加錯綜復雜，無法言說了。

我信沈確，但我不信天家。

我只能反復告誡自己。

莫貪虛妄。

要清醒。

倘若非要貪一個，比起虛無縹緲的情愛，我寧愿貪富貴。

7

春初透，花正結。三月廿一，曾是先帝朝的桃花節。

到了后來的太上皇那一朝，官府不再帶頭慶祝，于是這節日的氛圍就淡了。

但，依然有年輕男女，會在這天折一枝最嬌嫩的桃花，用蠅頭小楷書寫詩句于其上，贈給彼此的有情人。

在我下朝回況府的路上，有一片開得極好的桃花林。

我按照三妹的要求給她帶了一大捧花，她歡天喜地地來我房里兜走了大半，卻非要給我留下一朵。

我無奈道：「我用不上啊。」

「得了吧！姐，」三妹吐了吐舌頭，「喜歡人又不是什麼丟臉的事，更何況你喜歡的是最尊貴的那個……」

「況緋云！」

我咆哮著把這死丫頭砸出了門。

8

我這天休沐，本打算窩在房里好好看書，結果被三妹這麼一鬧，怎麼都看不進去了。

那朵花大剌剌地攤在桌上，存在感極強，不論我從哪個角度看書，仿佛都能透過書頁感受到它俏生生的存在。

我正要伸出邪惡的雙手制裁它，就仿佛在腦海里聽到一道聲音：

心虛嗎？不心虛拿我干嗎？

我動作一頓，收回了手。

我……心虛嗎？

不心虛嗎？

或者干脆就換一種問法——

如果就這麼放棄了，我會后悔嗎？

我跌坐在椅子上，緩緩拿書遮住臉，腦海中不住地浮現出畫面……

皇宮，太極殿外。

「你根本就不想笑，對嗎？別笑了。孤……我又不是外人。

「等孤以后登了基……每日在甘露殿，掃榻以待。」

薄雪覆滿了白玉階，宮門太遠，宮道太長，華麗但呆板的磚墻把天空框成規整的四角，讓人幾乎喘不過氣來。

我驀然回頭，撞進一個澄黃溫柔的轉角。

況府，回廊屋檐下。

「不會死，難道就不會痛嗎？你關懷自己的心思，還不如我關懷你。」

漫天碎雪，我抬眼四顧，滿目皆為憂患。沉黑的冷意以我為中心四散開來，要包裹住整個世界——

但……

帶著體溫的麾衣兜頭罩下來。

他說，記得關懷自己，傻瓜。

況府，庭院中。

「淋唄！我陪你啊。」

寒風浸骨，我踽踽獨行。

人在陰影里走久了，骨頭縫里都悶著郁氣。但依然會在某個瞬間，被鮮亮澎湃的焰火點燃，仿佛自己也擁有了一點熱意。

北境，十三關外。

「如果你來去自如……愿意陪我去北境嗎？

「北嶺風沙大，我此去漫漫，還望你為我守家。

」

群山落日，殘霞如霾，風云浩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