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輕笑一聲,姿勢風騷地揮開折扇:「那就聽聽唄!」
我們倆在人群外圈站定。
那說書先生問道:「諸位看官,你們可知,這新帝為何登基?」
有人捧場道:「為何?」
「還不是因為那趙太后?」先生一臉義憤填膺,「這趙太后,不僅勾結黨羽、通敵叛國,她居然還長期給太上皇下毒!那可是她的親子啊!嘖嘖嘖!諸位,虎毒尚且不食子!」
周圍響起一陣噓聲。
先生不住地搖頭:「太上皇分明還正當盛年,卻久受隱毒所害,不得不傳位于太子,自己去尋那江湖上的神醫谷求診了!」
「哎!這個我們都聽過好幾遍了!」幾個客人起哄,「老李頭,你講講新帝嘛!」
「好!」
老李頭一拍桌案,顯然是來了勁:
「這新帝,正是原先深受百姓愛戴的太子殿下!想當年,殿下同裴老將軍平定北境禍亂,還與李將軍聯手,中道俘虜了那企圖入京作亂的戎狄三王子!至此,戎狄邊防后退三十里,再不敢輕易犯事啦!
「如今,太子登基為新帝,也是相當的勤政愛民吶!據說,他日日宵衣旰食,只為早日掃清趙氏余黨,整肅大梁吏治,還天下一個太平啊!」
人群中爆發一陣歡呼。
我卻笑得直不起腰,拉著身邊人的手臂才堪堪站穩。
「勤政愛民的陛下,」我湊過去低聲笑問,「聽了這個,您心虛嗎?」
「心虛什麼?」沈確攤了攤手,理直氣壯道,「朕這不是正在微服私訪,體察民……」
他突然話音一頓,覷了眼自己的手臂。
我反應過來,尷尬地咳了兩聲,正要收回自己亂放的爪子——
突然被他另一只手摁住。
「做甚?」沈確眸色幽深,聲音喑啞,「又沒說不讓你扶。
」
我心頭一顫,手心發燙。
正怔忡著,又聽那邊的老李頭朗聲道。
「說起陛下登基之事,就不得不說起一個人吶!這人,就是陛下少時的伴讀,原先況丞相的嫡子,新晉御史大夫,況大人!況大人先前在松葉縣為官時,被不長眼的上官欺壓,又見不得生民困苦,就改了不合理的舊令為民謀利。此事被小人拿來做了文章,況大人本是要被貶的,結果,你們猜怎麼著?」
「怎麼著?你倒是說啊!」有人急忙問。
老李頭大手一揮,慷慨激昂:
「哎!松葉縣原先地瘠民貧,如今卻成了個富庶地,縣民感念況大人恩德,聯名上書,送到當時還在位的太上皇案前,請愿還他公道啊!結果,況大人不僅沒貶,還給升了官!」
有個圍觀的婦人蹲下身,拉著孩子的手笑道:「娘不是跟你說過嗎?善惡終有報!我們彰兒以后也要積德累善,當大官,造福百姓,記住了嗎?」
孩子懵懂地點點頭,然后吃了吃手指。
人群后,老李頭還在繼續:「趙氏之亂中,也多虧況大人機敏聰慧,他……」
我臉頰發紅,拉著沈確的袖子往后退:「走了,走了,不聽了。」
「怎麼?」他假裝看不出我的窘迫,故意道,「這不是說得挺好的嗎?」
「哎呀!」
我丟下沈確,一個人捂著臉跑了。
沈確在小攤上放下一錠金子,悠悠然跟了上來。
陽春晴好。
燦爛安然的,是煙火人間。
2
「這又是什麼燒火味兒?」
四妹冷酷地徒手掰斷一捆筷子,聲音森寒:
「一個個的都脾胃虛弱,我說過多少次了,要食清淡!清淡!到底是誰在偷偷烤兔子?」
我和三妹對視一眼,各自心虛地退后一步。
不怕爹就怕妹,我們況家的家庭地位是這樣的。
「小廚房剩下的兔子我都收走了。再讓我發現誰偷吃,」她瞇著眼威脅道,「就等著喝上一年份的苦藥吧!」
我欲哭無淚。
三品朝廷命官竟失去烤兔頭自由,這到底是道德的淪喪還是人性的泯滅?
嚶嚶嚶……
我悲傷地離開了前廳,順手摸走了三妹私藏的牛肉干。
3
一晃,金烏西沉,桑榆照晚。
「姐!況紫衣走了!她去幽會那個李將軍了!」三妹鬼鬼祟祟地從我窗口翻進來,「我趴在墻外聽見的,他倆要去月涯山看月亮,今晚鐵定回不來!」
我眼前一黑,猛掐人中。
「哎呀!李將軍是可托付之人,姐你就別愁啦!」三妹眨著星星眼,「我在咱家屋后十里外的廢棄佛堂里藏了三只兔子,咱倆今晚兔頭約起?」
我呼吸一窒:「佛……什麼!你說哪兒!」
「啊喲!人佛祖早就不再住那兒啦,那里早就搬空啦!走!走!走!」
4
月明星稀,我和三妹坐在破庭院的門口,聚起小堆篝火,對著噴香的肉串思考人生。
「姐,」她突然問,「你想過婚嫁之事嗎?」
我嘴上動作一頓,含糊道:「怎麼問起這個?」
三妹瞥我一眼,也不追問,只是低頭小聲道:「我想過。我喜歡小裴。」
「誰!」我一口肉差點噴出來,「上個月你還說小裴這廝天天垮著個臉,說你最討厭他了!」
「哎喲!我跟他從小打到大,我也想不到嘛!」三妹撅起嘴,「但上次……瑞親王府設宴,我不是跟小裴比賽訓馬,然后假裝摔傷,還以養傷為借口跑出去瘋玩了一個月嗎?那個月里,小裴來況府來了十七八次,每次都帶著各種貴重賠禮,愧疚得都快要碎掉啦!」
「從小到大,家里人難道還少對你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