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太后怔了怔：「是了，況丞相當年任工部尚書。他看著性子冷，竟也會掛念這些？」

呵！他當然不掛念，這是我自個兒查的。

但我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家父在外冷情，在家里卻絮絮叨叨得很，跟老媽子似的呢。」

她不禁噗嗤一笑：「小況大人，這話也能跟哀家說？」

我眨眨眼：「您通情達理，想必不會跟家父告狀。」

太后又掩唇笑了一陣。她保養得宜，恍惚能讓人看見年輕時的嬌俏少女。

一縷小風幽幽吹來，她柔聲對我道：「已經約莫巳時了，再過些時候，人就要多了，小況大人早些回去吧。」

我從善如流，行禮退下。背過身時，卻緩緩瞇起眼。

剛剛那個滿身泥水的工匠看過來時，她眼里一閃而過的暗色，不是擔心被發現身份、招來麻煩的懊喪。

是嫌惡。

我在貧苦的松葉縣慘兮兮當了兩年縣令，被富紳大戶誤認成乞丐無數次，對這種眼神再熟悉不過。

那是一個久居尊位、自視清高、不屑與豕狗為伍的上位者，對沼澤中掙扎求生的布衣百姓的鄙夷和嫌惡。

我翻身上馬，疾奔況府。

風呼嘯在耳畔，冷意讓頭腦愈發清明。

若我現在還相信她強逼沈確去北地、堅持與戎狄和談是為了所謂百姓，那他娘的就見了鬼了。

22

「爹。」

暮色四合，我在回廊上叫住散衙回府的爹。

他停下腳步，冷冷回頭。

廊下風吹開了一側木門，門上浮雕華麗，但正因為雕花繁復冗雜，其間有太多細小的角落藏污納垢，其上掉下的雪屑都要比別處的臟些。

我突然問道：「您知道上回瑞親王府設宴時，三妹為何非要和那裴將軍的小兒子比賽馴馬嗎？」

爹的額角青筋暴突：「誰知道她想干什麼？把況家的臉都丟……」

「且慢，」我淺淺一笑，「是我指使的。」

「你……你……你……你……」

「當時滿場賓客都圍著小裴公子和三妹看，紅霜趁機溜進王府書房，解開了個我一直想不通的謎題——陛下對太后的態度可謂至尊至敬，堪稱大梁孝道典范，但她為何一直跟陛下過不去呢？」

「因為，」我沉聲道，「她原本和瑞親王青梅竹馬，該是順理成章的瑞王妃，卻被先帝搶了親，自然對先帝的兒子沒好臉色啊。」

爹瞪大眼睛，劇烈地咳嗽起來。

我想幫他順順背，卻被他往后一避。于是我聳了聳肩，繼續道：

「先帝自知所行不義，四處封口，以至于知情人士寥寥無幾。但爹當年是太后舉薦的工部尚書，應該知曉這事吧？」

「況流青！勸你閉緊嘴巴，不然……」

「別急啊，我沒說完呢。這些宮闈糾葛若埋葬在過去，成為舊聞也就罷了，但趙太后她不甘心啊。」

我幽幽道：

「北嶺十三關是大梁阻拒戎狄的門戶，主將竟然會意外失蹤。剩下個能左右大局的副將卻又剛好姓趙。怎麼會這麼巧呢？

「再有，太后強闖宣政殿，以孝壓人，把太子送去形勢未明的北境。如此猴急，真的是為了所謂百姓？她私吞銜云樓修繕款的時候，怎麼就沒想到會有百姓為此遇險呢？」

「況流青！」爹黑了臉，「是非對錯不重要，你的意見也不重要。當權者如何想，如何寫史才重要。明哲保身的道理，還要爹教嗎？」

我直直看進他眼睛里：

「覆巢之下無完卵，爹真以為自己能置身事外？

「戎狄王子不日進京，上京巡防衛兵人數越發古怪。京郊善義倉向來少有人看顧，現下卻大興人力修繕，規模驟增，幾乎違制。然而，今年北境有難，官員富戶捐贈的糧食多數都運到北邊了，哪來多少余糧填倉？

「那麼多空倉房，又剛好在京郊少人煙的位置……藏兵倒是方便啊。」

爹倒吸一口冷氣，喃喃道：「是了，當年就有傳聞，敦義坊一事原本是瑞親王的主意，結果卻出現在先帝的奏本里，先帝還因此被太祖嘉獎。善義倉這個地方對瑞親王來說，約莫正是如鯁在喉……」

我殘忍地問道：「這事……太后娘娘沒跟您通過氣吧？」

他頓時臉色蒼白，擠出一絲苦笑：「這些……是太子教你的？」

我嗤了一聲：

「就不能是因為我自己？就非得是因為某個男人的授意？您從前為了況家權柄，趕鴨子上架逼我當『兒子』，這些年從未把我當女兒憐惜，卻也沒給我半分對兒子的倚重和信賴。您打心底瞧不起我，卻要求我在外人面前給您掙臉子，豈不是可笑？」

他臉上青紅交加，半晌，偏過頭，突兀地轉移話題：「但先前你所說的，皆是揣測，并無證據。」

我知道這老頭已經動搖了，也不跟他糾纏上個話題，轉而就此事趁熱打鐵。

「您曾任工部尚書，什麼地方該什麼規制您再清楚不過，去了一見便知。再不然，大可派人深入探查。您往日明哲保身我不做評價，但事已臨頭，國之安危牽一發而動全身，相信您自有判斷。」

其實，此事我也不能肯定。但我手下只有娘留下的紅霜可用，不敢貿然犯險。

老頭手下卻多的是能深入虎穴的能人異士，所以這便宜我不占白不占，干脆唬著他替我出人出力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