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止坐臥，為人處世，無愧于天地，無愧于生民，無愧于朝廷。兢兢業業十九載，唯此一罪。」

我難堪得用被子捂住臉，淚水決堤：

「但臣不想死……」

「死什麼？」沈確哭笑不得，「誰要你死了？」

啊？

我一走神，被角已經被他搶走，往下抻到我脖頸處掖好：

「青啊，委屈你了。」

？

怎麼回事，這反應不對啊？

他怎麼都不帶震驚的啊？

我眨了眨眼，試探道：「那……那臣的欺君之罪……」

「來診治的不是太醫，是我的親信。給你擦洗換衣的不是侍從，是我的死士。這兩個都是啞女，誰說你欺君了？」

我長吁一口氣，往被窩里蜷了蜷，又不禁開始胡思亂想：

沈確不會因此認為我不堪大任，削我的權吧？畢竟我一開始女扮男裝就是因為……

「哦，對了，」他突然出聲，支支吾吾道，「你那個，每次都流這麼多血嗎？看著怪嚇人的。」

我趕緊搖頭：「不是每次……最近太累，還有今年冬天太冷了，平時很少這麼嚴重的。」

沈確長舒一口氣：「怪我，要不你打我一頓出氣好了。」

他這一打岔，我原先的擔憂都消散了，只無語地抄起枕頭拍開他湊過來的腦袋：

「你有病吧！有本事給我漲俸祿啊？」

「好！好！好！漲！漲！漲！」

我滿意地倒回床榻。

這盛世如我所愿。

18

這盛世可真不長久。

北嶺十三關的李將軍丟了，大梁頓時人心惶惶。

在這個節骨眼上，戎狄非但不落井下石，竟主動提出停戰，甚至派遣其三王子親自進京簽訂盟約。

「處處可疑！」米大人立即反對，「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東南西北原是一家，哪那麼多非我族類？戎狄糧無儲備，不耐戰，明擺著就坡下驢嘛！久戰空耗民財，米大人您不該最懂這理兒？」

「小趙大人，」米大人冷眼道，「你也知道本官才是戶部尚書？如今國力尚且有余，大梁人才濟濟，武將又不止李將軍一個，何必對蠻夷忍聲吞氣？」

那小趙大人正要反駁，殿前突然一陣騷動。

一群宮人擁著位氣勢威嚴的宮裝婦人長驅直入，殿前侍衛們面面相覷片刻，還是猶疑著讓開了路。

皇帝眉頭一擰：「母后，宣政殿不是您該來的地……」

「陛下！」太后沉聲打斷他，神情悲怮，「從先帝朝到如今，仗打了這麼多年。如今，你還是要戰嗎？」

皇帝沉默。

太后冷笑一聲，轉身環視眾臣：

「諸位一個個出身望門，在京城的溫柔鄉高枕無憂，渾不知民生疾苦。但哀家曾隨先帝周巡大梁，哀家親眼見過。

「邊民在風雪中凍成餓殍，京郊的貧農指著善義倉的幾碗米過冬！你們何曾在意？枉死的生魂，不過是你們筆下略去不記的余數罷了！

「北境人心惶惶，易子而食！死于慌亂騷動的百姓，遠比死于戎狄劫掠的人數更多！先前不是提議太子去北境撫軍嗎？結果呢，不了了之？」

眾人安靜如雞，眼觀鼻鼻觀心。

我遙看一眼前頭的沈確，心中越發不寧。卻又猶疑起來，不知道自己應該期待哪種結果了。

孰是孰非？

孰對孰錯？

皇帝的臉色黑得滴水：「母后，如今正是危急之際，太子若貿然去北境，恐京都民心難安。」

「京都百姓是百姓，北境百姓就不是？」太后聲音拔高，倏地一揮袍袖，「好！陛下不管，哀家管！太子不去，哀家去！太子金貴，但哀家一把老骨頭，不如就殉在北境，也是撫我大梁民心，慰了先帝在天之靈！」

眾人立時直呼惶恐，跪倒一片。

形勢至此，沈確再也無法脫身了。

他面色蒼白地俯身道：「皇祖母息怒，孫兒去。」

19

太子即將啟程去往北嶺十三關，戎狄四皇子則請求攜使入京。

眾臣叫叫嚷嚷地吵了三天，終于敲定：

四皇子可以來，但使團人數不可超過二十人，更不可帶大型護衛隊，另由大梁遣使護送。

「倘若存了滋事的念頭，此舉治標不治本。只望他們是真想和談。」

沈確嘆了口氣，遙遙看向北方。

群山夾著落日，遼闊卻逼仄。晚霞的邊沿沾染暗色，沉沉地壓在頭頂。

風云浩蕩，欲言無聲。

我瞥了眼沈確，故作輕松道：「殿下可別光指望啊。事已至此，早日把西北軍心安定下來才是正事。日后，或找回李將軍，或找到替代人選，然后盡早回京。」

「哪那麼容易啊！」沈確輕笑，「這次，還得拜托你幫我照看上京了。」

「殿下？」我癟了癟嘴，「有沒有一種可能，臣才七品，什麼主意都拿不了啊？」

太子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突然沒頭沒腦地問道：

「阿青，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你身后沒有況家，如果你身上沒有朝廷之任，如果你來去自如……你愿意陪我去北境嗎？」

我一怔。

臨近北行道，凜凜的風刀割著臉，疼痛全然無法忽視。渾濁的塵靄如同天邊半凍結的冰漬，冷硬又潮濕地浸冽了遠山。

我垂眸，腦海中畫面翻涌。

東宮燭火嗶剝，沈確挑燈伏案處理公務的身影還歷歷在目。他向來從容，手段周潤穩妥，輕巧地讓動亂消弭于無形。

但，太后在朝上的那番話也振聲在耳，叩擊著我心門，問我往日持論是公正或偏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