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動作一頓，心虛地后退一步。

爹乘勝追擊：「你護得了她們一時，護得了一世嗎？看看你二妹！一個世家小姐，不好好煮茶插花，一天天的就想著偷溜出去種地！種地啊！她種地！這說出去別人怎麼想！還以為我況家吃不起這二兩米了！」

「我管別人怎麼想！」二妹紅著眼和爹對吼，「邊境的百姓活活凍死餓死，梁山的流民生生被饑寒逼做匪！爹的腦子里，卻只有名聲！名聲！名聲！爹以為自己名聲很好嗎？爹知道外面怎麼說你不？利欲熏心的大！奸！臣！」

「不孝女！找死！」

「誒！誒！誒！停！停！停！停！都是一家人，和和氣氣的不好嗎？」

我一手摁爹一手拽妹，先轉向爹，諄諄善誘：「爹啊！二妹她是真心想做點事，咱也知道她能不能做？不是嗎？兩年前鬧饑荒的時候，她在梁山周邊試種的莊稼不是比往日還多收了三成嗎？您當時不也允了？」

我又對二妹擠眉弄眼：「你又不是不知道咱爹這要強的性子，非扎他心窩子做什麼？你好好說話，爹不見得不同意……」

「況流青！」爹氣得七竅生煙，又抄起鞭子砸過來，「你拉架偏幫她！別以為你爹看不出來！」

我和二妹滿院子上躥下跳，不料這小老頭體力絕佳，還信念感十足，愣是追了小半個時辰，把我倆追得氣喘吁吁。

眼看那鞭子要落到眼前，門口的小廝卻突然扯著嗓子喊起來：

「報——太子殿下到！」

9

「丞相大人，府上這麼熱鬧呢？」

我爹面色復雜地收了鞭子，躬身一禮：「微臣見過太子殿下。」

我和太子對視一眼，火速把二妹扔到身后，示意她趕緊收拾東西趁機跑，然后才回身行禮。

「咳，咳，孤此時來訪，著實不妥，」太子悠然背手在后，臉上卻不見半點「不妥」的歉疚，「孤有一事要與左補闕商談，情急之至，半刻都耽擱不得。打擾幾位，孤賠個不是。」

我爹打著官腔跟太子推拉了幾個來回，終是面色不虞地甩袖離開，默許他把我牽走。

我和太子并肩走到連廊的檐下，看檐外細雪簌簌。

他先開口：「左補闕，那北境的……」

我歪頭：「真談這個？」

「嘖……」太子笑道，「做戲做全套，懂不懂？」

我抿了抿唇，小聲道：「殿……沈確。」

他一驚。

雖然他本人完全不介意，但從我入仕之后，再也沒喊過他大名了。

我嚴肅道：「你也太沉不住氣了，往我家塞眼線，費了很大功夫吧？怎麼用在這等小事上？今日過后，我爹必會把家里來路不明的下人都清洗一遍，你這不是前功盡棄嗎？」

沈確迷瞪瞪的：「我往你家塞人，你不惱？」

我失笑：「惱你做甚？我問你，來日登基之后，你會抄我家嗎？」

「怎可能！」沈確頓時急了眼，「抄誰都不抄你啊！」

「這不就是了嗎？」我擺擺手，「總之你這回太心浮氣躁了，他又舍不得真抽死我。」

沈確長嘆一聲：「我的青啊！你把自己當賢臣，當孝子，當良兄，唯獨不當人！不會死，難道就不會痛嗎？你關懷自己的心思，還不如我關懷你。」

我沉默了。

檐外飛雪揚揚，我伸手接住幾片，輕輕握拳攏住。

再打開時，掌心只余一小片融化后的水洼。

攢花逝水，須臾而已。

那——權勢呢？地位呢？境遇呢？

登高更跌重，我不敢懈怠。

一步退，就是由云入泥。

思及此，我不禁縮了縮脖子：

「沈確，風這麼大，我好冷啊。

」

沈確面露鄙夷：

「冷就加衣，而不是在這里傷懷，傻瓜。」

「算了，你不懂……誒？唉！」

他脫了大麾衣，不由分說地把我一裹：

「這身衣裳，孤沒在外頭穿過，旁人不認得。」

他轉身踏入風雪中，走了幾步，又回頭朝我眨眨眼：

「明日務必讓孤看見它完好無損地披在你身上，不然，唯卿是問。」

「這……」

轉眼間，那高大的身影已然消失在門外。

我癟了癟嘴。

跑這麼快做什麼？

生怕誰不知道你腿長似的。

我低下頭，摸著這大麾一看就價值不菲的料子，還是往身上攏了攏。

倒是……

暖了。

10

年末了，各類賬目都吃緊，查得也緊。

我這幾日最常跑的就是戶部。跑得多了，熟得跟自己家似的。

掌事官員滿頭大汗地翻找我要的賬本，賬本又多又厚，要找好一會。我打了招呼，徑直拐去客間，給自己倒了杯熱茶。

剛坐下，我側頭一看，有個挺拔的身影站在書架前，正入神地翻著一本冊子，渾然沒注意到我。

這背影，有點眼熟？

仔細看，又不太熟。

算了，隨便吧，愛咋咋地。

我被熱茶一熏，腦子昏昏脹脹的，閉眼假寐了一會，突然被一疊的哀嘆聲吵醒。

是新上任的工部郎中應丹忱，他正苦惱地拍著大腿。

「哎喲！哎喲！這可怎麼辦？啊啊啊啊啊啊！救命！救救我！救救我！」

我捂著嘴打了個哈欠：「應大人，又沒要到銀子呢？」

「小況大人！」

他像是找到了救星，沖上來扯著我的袖子不住地搖。

「您說！城中的善義糧倉經久破損，這一下雪啊，底下都浸了水！浸了水，下一步不就是發霉了嗎？這一霉，就是一倉！一倉！你懂嗎？一倉！那是多少人過冬的口糧！

「但那米尚書偏說冬天溫度低，一時半會兒還霉不著，叫我再等等！我等他奶奶個腿！我等得起，京郊幾百戶貧苦人家等不起！他分明就是看窮人軟弱可欺，就看人下菜……唔唔……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