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爹！」我頓時反應過來，瞪大眼睛，「你竟然派人跟我！」

「不識好歹！」他睨我一眼，眼神是慣常的威壓和不屑，「就算真找人跟你，還不是為你好？況且，爹不過派人看顧那母子二人，本想看有否意外之喜，不料卻等來了自己女兒！你那就是多此一舉！被有心人見了，徒增其擾。」

「可是……」

「沒有可是。另外……那柏太傅之子，以后也不要往來，你與他本不同路。」

我剛動了動唇，他就不耐煩地揮手：

「無用之詞勿多言。愚蠢的年輕人才篤信《橘頌》和《感遇》，你是我況棲淵的『長子』，況氏的門楣！你該明白，水至清則無魚，陰陽相傍生。別讓我再聽見你提什麼屈原、張九齡，什麼草木美人。你這孩子怎麼不長記性呢？」

長記性？

我渾身一顫，想起從前某個被一把火燒毀的小書閣。

草木詩在大火中灰飛煙滅，燒破了最初的少年熱忱。

還有……那只機靈可愛的小橘貓。

從前，它常常窩在我懷里陪我一起讀書。那稚嫩的小心跳溫熱地貼在我胸口，一聲一聲，咚咚咚。

轉瞬間，卻只剩燒焦的貓尸。

當時，爹陰沉著臉說——

別軟弱。

別慈悲。

無用之事，勿要做。

想到這里，我胃里一陣翻涌，后背冷汗涔涔。

7

天氣愈發寒徹骨。

人也變得懶怠，完全不想起床，只想在榻上躺到地老天荒。

光是早起上朝這件事就能消耗我一天份的自制力，于是，接下來一整天都覺倦怠至極。

當然，這事我只敢腹誹，是絕對不會表現出來的。

近日年末考核。

我探花出身，相府門第，一開始授的官就不該低。

但當年我自請離京，在邊遠的松葉縣實實在在干了兩年，再加上今年穩妥地辦成了不少事，升遷自然是板上釘釘。

下朝時不時有人來打趣，我揚著笑臉應付，心里卻疲乏得要命。

打發走最后一個，迎面又走來個太子。我暗自狠咬內腮，被血腥味激了下，立時清醒，又要扯出體面的笑臉相迎。

太子卻突然板起臉：「別笑了。」

我愣住：「啊？」

「你根本就不想笑，對嗎？別笑了。孤……我又不是外人。」

我一怔，低頭眨了眨眼睛。

太子變戲法似的從衣袖里掏出個黃澄澄的橘子來，又朝我勾勾手，示意我攤掌：

「內庫凍著的，味道跟秋日一般酸甜。我那兒只有一小筐，待會你全都帶走。」

我眼睛一彎，又回過神來，小心地看向大殿出口。

「膽小鬼，」太子把我扒拉回來，挑眉道，「你爹被我父皇叫走了，快吃。」

好！好！好！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我倆熟練地閃身躲進宮墻轉角后，我像只貓兒一樣縮在他身后剝橘子，聞著難得的果香，像做賊似的刺激。

殘存的良心促使我猶豫了一下：「殿下，你……」

「誒？」太子搖頭，「別給我，我不吃，酸不拉幾的，就你喜歡。」

我：「？」

剛剛誰說秋日一般酸甜的？

嘖嘖嘖。

吃吃不積極，思想有問題。我扔掉殘存的良心，心安理得地自己享受起來。

太子不知何時低下了頭，溫熱的吐息打在我耳側：

「青啊，等孤以后登了基……也天天把你留到最后一個。每日在甘露殿，掃榻以待。」

甘露殿是帝王書房，既傳召臣子，卻也召幸嬪妃。

我隱隱地感覺不對：

「掃榻以待是這麼用的嗎？」

「怎麼不是？你以前做我伴讀時，到底聽沒聽太傅講課？蠢丫……蠢啊。」

我險些被酸液嗆死，一邊拼命咳嗆，一邊在百忙之中扯著嗓子喊道：「你才蠢！狗太子！」

最后一句必須從我的嘴里罵出來。

這不是面子的問題！

這是尊嚴的問題！

8

積雪盈尺。

要是讓二妹來看，她定說瑞雪兆豐年。

但西北的戎狄人不這麼想。他們以游牧為生，大雪封山的冬天，日子只會更難挨。

從邊境平民被搶掠的次數愈加頻繁就可見一斑。

我頭疼地按住太陽穴。

按說，每年的這時候都是這麼個情況。但今年太子初次監國，難保有別有用心之人借此做文章。

說幾句大逆不道的——

太后與皇帝不睦，把持著一半朝政跟皇帝對著干。于是我總疑心她遷怒太子，暗地里給他使絆子。

還有那瑞親王，乍看著像個癡迷文墨、面慈心善的小老頭，但我又疑心他笑里藏刀，圖謀不軌。

或許是我疑心病了。

但，北境邊防一事，多注意些總沒錯吧？

我就此寫了封折子，提出幾個加固邊防的新法子，又建議小幅度開放互市，并就互市治安洋洋灑灑寫了幾大段。

擱下筆時，窗外夜色沉黑如墨，早已過了下值的時間。但我心有不安，又單獨抄了一份派人送去給太子。

這些全做完，回府時已經很晚了。

我不想驚擾家人，原打算靜悄悄地回自己屋里，卻在門口聽到爹的怒吼。

「況恣白！我看你想死！」

我一驚。

二妹她又犯什麼事了？

我不及思考，匆忙穿過前庭，攔下爹的家法鞭子，把二妹護在身后。

「你還敢護！」爹氣急敗壞，「就是你慣壞的！別以為我不知道，你仗著姊妹幾個容貌相近，總趁著休沐幫她們遮遮掩掩，放她們幾個禍害出去為非作歹！你就縱著吧！看她們一個個的都學了些什麼亂七八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