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欣然道:「為了聊贈小友一笑。」
10
計劃趕不上變化。
一場芭蕉雨后,嫡母病了,身為明面上的嫡次女,我須日日在旁侍疾。
我差人給藺蘭雙回話,晚些時候再來拜訪。
嫡母自大姐姐和親后身子便不大好了,請了多少名醫大夫,都說嫡母氣結于心,讓嫡母寬心,自可痊愈。
父親知道發妻對自己有怨,大姐姐出嫁那一年里,幾乎日日都來東院陪嫡母用膳,金銀字畫,成堆的禮物往嫡母院子里送。
嫡母總是淡淡的,好像什麼都不放在心上,父親貼多了冷臉,漸漸地就不怎麼來了。
后來也不知長兄抽的什麼風,好容易回京述職,對多年未見的嫡母開口就是指責。
「妹妹的事絕非父親本意,況且圣上開了金口,難道母親還想讓父親去違抗圣意嗎?
「母親您雖然是高門大戶出來的,應該曉得在家從父,出嫁從夫的道理,怎麼還敢與父親公然對抗?
「也就是父親仁慈,處處容忍你,圣上有意讓我留在京城,您要是還拿我當兒子,就別再忤逆父親,等兒子承襲爵位,自然會對您加倍補償。」
嫡母愕然:「那是你從小捧在手心的親妹妹啊……」
「正是因為他是我胞妹,才更應該體諒父親的不易!
「她去和親當的是王妃娘娘,又不是讓她去死!」
長兄說完后,猝不及防挨了嫡母一巴掌,憤憤而走。
從那之后,嫡母病得更重了。
她將管家之權交予了我,自己則成日在小佛堂打坐誦經,并且拒絕任何大夫為她醫治。
現如今,她瘦弱地躺在床上,如一縷快要散掉的蒲公英。
藥熱了一遍又一遍,嫡母卻倔強地不肯吃。
「母親這又是何必……」
這是我與嫡母第一次談心,她斷斷續續說著以往的一切。
當年公子手持紅纓踏馬立志,鴛鴦帳內許諾一世一雙人。
「那……后來呢?」
「后來出入官場浮名,虛苦勞神,美妾如花兒女成群。」
「想來人世間的事皆是如此,蘭因絮果。」
「到底意難平啊……」
聽聞圣躬違和,父親上趕著侍疾表忠心,還是沒能見嫡母最后一面。
喪禮操辦得很大,下葬那日我在一旁看得真切,父親扶著棺材流了很多眼淚。
后來京中盛傳肅國公情深,國公夫人有福氣。
我聽著只想笑,人死前你不聞不問,一再辜負利用。
死之后流了幾滴馬尿就是情深了?
當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11
我還是沒有見到藺蘭雙。
本想在嫡母喪事過后再行拜會,可她走得不聲不響,也未留書信給我。
我心下悵然。
她應是懷著憧憬來到京城,只可惜這樣明媚無束的女子,世俗容不下她。
又過了兩年,我十七,已是京中最負盛名的老姑娘了。
明眼人都知道父親是要將我留給太子,因此這兩年上門提親的人寥寥無幾。
也許是我一貫乖巧聽話,父親對我一直很放心,只讓我安心等著。
也是,一個跛腳庶女,能嫁給太子已是天大的福分了。
任誰都知道如何選擇。
圣躬違和,父親眼中常含擔憂,也不大往姨娘們的房里去了,端的是一副鞠躬盡瘁的忠臣模樣。
直到那日鐘聲響了九下,圣上崩,父親聞之跪地大哭。
可我分明看到他眼中的得意和期盼。
天子薨,意味著太子要繼承大統,成為新君。
我這個精養多年的跛女終于要派上用場了。
國喪后,新皇在宮中設宴,宴請群臣及其家眷同樂。
父親命人為我盛裝打扮,就連我的拐杖都纏上了流蘇。
昔年我跟在嫡母和大姐姐身后,聽她們左右逢源。
如今我剛拄著拐杖進殿,便有識相的世婦前來攙扶。
風水輪流轉,我知曉她們攙的不是我,而是太子的臉面。
貴女們湊上來與我說話打趣,唯有一名我未曾見過的女子安坐,眉眼含笑看著我。
我對她回以微笑。
只一眼,我就認出了這是我的蘭雙小友。
新皇高坐明堂,舉杯同飲,如當年的圣上一般,一一點過座下的臣子。
父親握著酒杯的手輕微發抖,他在期盼新皇能點到他,這樣就有機會獻出我。
如他所愿,新皇點到了他,只不過不是夸獎,而是斥責。
先是說父親公然狎妓,又說父親門下的幾個學生仗著他的勢欺壓百姓,逼良為娼。
其實這些都不是大事,可新皇偏要給父親沒臉,當眾數落。
這樣無疑是在告訴在座各位,朕不待見肅國公。
父親確有從龍之功,可他這些年太過高調了,甚至在醉酒后還自稱本王。
皇家錦衛手眼通天,他當真以為自己的國公府密不透風?
若是他不那麼算計太子,早早將我嫁出去,盡力抹掉我對太子的救命之恩,或許太子還真會放他一馬。
可他偏要劍走偏鋒,處處顯擺,向世人表明我多麼受重視。
也不仔細想想,太子若真想娶我,早就將我抬進東宮了,又何苦等到登基這一刻。
父親撲通一聲跪在地上,豆大的汗落在夜明階上:
「臣,知罪。」
這一刻,他應是想通了一切關竅,自以為能拿喬,實際上他根本無力承受天子一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