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然后,我徹底陷入了昏迷。
06
我醒來時已經是半個月后。
京中人人都說肅國公好福氣,嫡女封了郡主不說,又將要成為王妃,就連庶女都成了太子的救命恩人。
卻沒有一個人惋惜,那庶女被梁木砸斷了腿,從此成了跛子。
宮中派了太醫輪番替我診治,就連父親都隔三差五來看我。
見到我終于醒來,父親肉眼可見松了口氣。
他擺出慈父面容,笑瞇瞇問我渴不渴,餓不餓,又當著我的面喚來奴仆,厲聲吩咐:
「好生照顧四小姐,若她有個好歹,你們一個都逃不了。」
說罷,父親又轉身看我:「依為父看,過不了幾日宮中就會派人來看,到時候你可知道怎麼說?」
我點頭道:「四四知道。」
父親捻著胡須滿意點點頭,這才走了。
他看似對我關懷備至,可從始至終沒問過我一句疼不疼。
我想告訴父親,四四很痛,痛得晚上睡不著覺,可看著父親的背影,我卻一句都說不出來了。
曾經萬分渴望得到的舐犢之情,在這一刻,悄無聲息消散在父親的背影后。
嬌寵如大姐姐都逃不過被父親犧牲的命運,又何況我這一個無足輕重的庶女?
我想哭,可我不能哭,要是讓宮里的貴人看到,沒準還會認為我不是真心實意要救太子。
就算左腿劇痛到抽搐,我都沒有掉一滴淚,連醫治我的太醫都說我性情堅韌。
醒后第五天,太子親自來了趟國公府,床榻上,我掙扎著要起身見禮,被太子制止。
得知我的病情正在穩定康復中時,太子俊朗的臉上終于出現一絲笑容。
「姑娘福大命大,是孤之幸。」
我還沒說話,父親搶話道:「太子嚴重了,能為儲君分憂,是小女十輩子都修不來的福氣。」
太子不說話,只看著我:「疼嗎?」
我驚愕:「什麼?」
「孤是說,你的腿還疼嗎?」
「能為太子分憂是四四畢生的榮幸,不疼。」
「人非草木,豈能不痛?」太子嘆息道,「到底是孤連累了你。」
事實上我很慶幸及早發現了松動的龍珠,如若不然,被砸中的就是太子。
到時候整個肅國公府都得跟著陪葬。
太子眼含愧疚,走之前又摘下腰間懸掛的玉佩:「你好生歇著,缺什麼了就差人拿這塊玉佩去東宮找孤。」
我沒有推辭,雙手接下玉佩。
廢掉一條腿換來整個肅國公府的平安,還有我的前程,怎麼都不算虧。
07
等我能拄著拐杖簡單行走時,大姐姐也要和親波琉了。
出行那日,風很大,吹得人睜不開眼。
城墻上,皇后娘娘特意派了女官來送行。
姊妹們難得聚在一起,可沒有一個人笑得出來,聽聞那波琉王子已經年過四十,妻妾成群不說,還有些特殊癖好……
大姐姐抱著嫡母哭紅了眼,女官在一旁提醒道:「大喜的日子,請王妃娘娘注意儀容。」
女官在旁,嫡母不敢多說,只能眼中噙淚強笑:「我的兒,為娘愿你此去平安,一生順遂。」
船上吹起號角,東風獵獵吹起裙袂,壯烈而又凄然。
大姐姐該走了。
此去經年,千山萬水,便再也不能相見了。
直到船只走遠,女官拜別,嫡母才如被抽走魂一般失聲痛哭。
生離死別,原是世上最痛苦的事。
眾人圍著嫡母,就連平日里最不與嫡母相容的姨娘都上前安慰。
只有父親皺眉道:「無知婦人,嬌兒做王妃原是喜事,休得在此鬼哭!」
早知父親薄情,可真正到了這一刻,我還是遍體生寒。
我曾親眼看到父親拉著大姐姐的手放風箏,也見過他出公差回來后為大姐姐帶的珍奇玩意兒。
府上人人都知,父親偏寵嫡女更甚長子。
可也是這樣一個慈父,在皇家釋放出和親信號后,毫不猶豫推出了自己捧在手心的嬌嬌女。
我拄拐站在人群外,看著一向端莊持重的嫡母哭到聲音沙啞,再然后,父親甩袖而去。
海上翻涌起一股又一股的浪花,船只徹底消失不見。
我在心里默念。
大姐姐,珍重啊。
08
大姐姐和親后不久,父親將我記在了嫡母名下,房間也由偏廂搬進了大姐姐曾經住過的房間。
一個救過儲君性命的貴女,不能再是一名寂寂無聞的世家庶女。
皇后娘娘和太子隔三差五差人賞賜東西給我,每到一次賞賜,父親對我的寵愛就多一分。
在這期間,他又陸續將庶出的二姐姐跟三姐姐指了人家。
嫡母自從大姐姐出嫁后,身子便一直不好,成日里喝湯藥也不見效,可她也沒忘記主母的責任,早早就為二姐姐和三姐姐相看了人家。
她中意御史臺幾位大夫的庶出兒子,能進御史臺的人大多剛正不阿,教養出的兒子品性自然不會差。
可父親卻覺得御史臺都是沽名釣譽之徒,成日只知諫言忤逆圣上,女兒嫁過去不見得能幸福。
嫡母一反常態,爭執道:「什麼不會幸福?你不過是覺得這樁婚事無益于你的仕途罷了。
」
父親被嫡母戳中心思,扔下茶杯走了。
我知曉,嫡母是想把對大姐姐的缺憾彌補到其余姊妹身上,但在絕對的男權面前,她沒有做主的權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