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直到此刻我才知道,我拔得頭籌,成為公主伴讀,并不如這門婚事讓他感到榮耀。
不過一門親事,便能攀附上如今炙手可熱的功臣,他是滿意的。
我五歲啟蒙,七歲學詩,十二歲時便在京中小有才名,擅音律、書法、弈棋。
十五歲那年,我在朝陽臺上,與北越使節手談數局,不落下風。
可是回到家中,他并沒有稱贊我,反而怪我風頭太盛、鋒芒畢露,沒有女子溫順之德,為此罰我抄寫女誡十遍。
轉頭,他卻望著平庸的庶弟細心教導,滿懷期待。可是他講了許多遍,庶弟也記不住、背不下。
我八歲時便能倒背如流的文章,他十二歲時還識不全。
明眼人都知他并非讀書的料,可父親還要用盡心力。
沈家祖上也曾是簪纓世家、門庭赫奕,可是歷經前代戰亂,世家遷徙,人丁凋零,如今已呈衰敗之象。
所以,他不愿相信,不信膝下這唯一的兒子,是個庸才。
看向我和母親時,他的目光總是怨懟的。
只因母親懷我的時候,有位路過的高僧批命,說此胎不凡,可興家門。
祖父與父親便寄予厚望,期待是一個能振興家族的棟梁之才。
可惜,讓他們失望了。
我是個女兒身。
父親氣得拋下我母親,跑出門與人連喝了多日的酒,說那日的和尚是個招搖撞騙的騙子。
從那以后,納了數位姨娘入府。
03
鐘令安大醉期間,沉月巷那位姑娘找上了門,帶著她的兒子。
原來,鐘令嘉那日并沒有說完。
不只是一個摯愛的姑娘,還有一個兒子。
他在沉月巷有一個家。
這個叫宋晚音的女子,是他的外室。
他們一起在邊關生活了數年,以夫妻的名義。
她是一個牧羊女,更是昔日流放到西南邊地的罪人后代。
鐘家二老并不接受宋晚音入門。
宋晚音帶著兒子跪倒在府門前,不發一語,任由來往行人議論紛紛。
我命仆人將她們迎了進來。
可是進來后,她的神色上下打量著我,眼底露出鄙夷,全然不復方才在門口時低眉順眼的姿態。
「我原以為他真的會為了我此生不娶,沒想到皆是虛言,沈姑娘,當真是好手段……」
她竟覺得是我勾引了鐘令安,讓他主動求娶。
「宋姑娘,我與他的婚事是陛下親賜,我不在意他的情意與真心,更不會視你為敵,你盡可放心。」
我話已至此,她才漫不經心道:「與我為敵,你不配。」
說完,便帶著孩子轉身離去。
可次日,鐘令安酒醒之后便怒氣沖沖地殺上了門。
他一腳踹開小廝,對著我怒聲道:「是你逼走了晚音,她們孤兒寡母,你何以如此惡毒?」
看著我此刻的茫然,他對著我父親道:「這就是沈家的好家教,還未過門,便善妒至此,不能容人,來日只怕要掀了我的將軍府,真是教女無方。」
他撂下一言,轉身離去。
可這一句話,便為我招來了禍端。
教女無方,這四個字命中了父親所有的忌諱,重到讓他怒不可遏。
他教養女兒,從來是以貞靜柔順為要,容不得離經叛道之人。
他取出戒尺,在我掌心重重罰下。
每打一下,便問我知錯了沒有。
可我不知,錯在哪里?
明明這樁婚事非我所求,明明我處處忍讓,為什麼到最后受盡責難的是我?
只因我的身后毫無倚仗嗎?
九華公主曾對我說這世上能讓人快速低頭的并不是道理,而是權力。
即便我光明磊落,也未必能得一個公道,即便我占盡道理,也未必有人愿意聽。
可權力在手,便能讓四座俯首。
這一刻,我明白了她彼時的深意。
04
鐘令安星夜出城,往邊關的方向趕去。
一夜之間,流言四起。
人人都說他愛那個外室愛得如癡如狂,不惜縱馬千里,前去挽留。
亦有人說是我逼走了她,免得來日成為心腹大患。
她那日說我不配成為她的敵人。
確實,這樣的以退為進、算計男人心的招數,我學不會,更不會去學。
鐘令安此刻去追她,自然在她的意料之中,她要的就是這樣的局面。
還未成婚,我便已經成了滿京的笑柄。
母親擔憂道:「以后你的日子可怎麼過……」
我看著掌心的傷,嗤笑道:「若后宅無生路,那便換一條路。」
鐘令安在蘭城找到了她們母子二人,更命親甲衛隊將蘭城街道圍得水泄不通,讓她無路可逃。
就連蘭城城主都被驚動了。
街上眾人親眼見他將宋晚音擁入懷中,臉上盡是失而復得的喜悅,而宋晚音婉轉低泣,捶打著他。
鐵骨錚然的少年將軍竟在這一刻啞然失笑,毫無惱怒,只小心翼翼地賠罪。
消息傳回的時候,我正在練著書法。
茶樓說書人都為這一段感天動地、跨越門第之見的愛情潸然淚下。
他們情比金堅,摒棄世俗之見。
可我,恰成這段愛情中面目可憎的第三人。
她們說我工于心計,攀附功臣,求得陛下賜婚,更趕走外室,企圖獨霸未來夫君。
不知不覺中,我已是個十惡不赦的心機深重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