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分別時,我還不會雙箭齊發。
他向來含著冷意的鳳眸里掠過驚艷,語氣卻有絲遺憾與失落:「初初,我與你分別太久了。」
魏且瞇了瞇眼,開始拉弓。
馬蹄踏遍被圍起的林子。
風聲與箭破空聲齊鳴。
這場騎射酣暢淋漓。
10
我曾經是西北出名的少女壯士。
京中追謝懷景的姑娘不少,卻沒一個有我這般好的體力。
懸崖峭壁我說上就上,隱士所居的高山我一日爬兩趟。
那些出行坐馬車的王公貴族,射獵還比不上我。
我獵了三只鹿、兩只狐貍與七只兔子。
陛下很和藹,笑著夸贊我:「將門的女兒,到底是不一樣的。」
謝懷景垂首,為陛下呈上了剛作的辭賦。
他文采斐然,辭藻華麗,令陛下拊掌贊嘆。
只有一首詩,他沒有呈出來。
他低眉,唇邊笑意淺淡:「這篇是為美人而作,不宜為外人道。」
陛下的目光意味深長,旁人的笑聲帶著艷羨。
只有我知道,我在他眼里,只是風景。
與山、水并無區別。
眾目睽睽,他緩緩走向我。
他有一雙多情的眼睛,笑意在眸中蕩漾時,看狗都深情。
我分不清他是有情還是無情,便干脆不再給自己希望了。
我平靜地收下那一張宣紙:「多謝世子。」
11
回府的路上,魏且在前縱馬。
自謝懷景贈詩,他便沉默了。
穿過長街,他不經意般地提起:「初初,婚期定在何時?」
我搖了搖頭,小聲說:「沒有婚期了。」
魏且握著韁繩的手一頓,背都直了:「為何?」
我抬眼,環視一圈,見四下人少,輕聲說:「我要退婚了。」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前面的馬蹄聲都變輕快了。
魏且輕笑了一聲:「他確實不是你的良配。」
連魏且都看出。
我與謝懷景并不登對。
12
謝懷景為我作詩的事傳出后,京城又在談我與他的佳話。
看來人還是不能吃得太飽。
世人說,我與他會成為一對神仙眷侶。
我曾經爬了五次終南山,為謝懷景求畫。
又不顧生死為他找藥。
如此情深,天地可鑒。
言論傳了幾番,變得越來越離譜。
讓我都聽笑出了聲。
不過謝懷景好像信了,特地為此登門。
謝家從前下過一次聘禮,但他此次又帶了重禮。
小廝抬進來的一箱箱,都是金銀細軟。
他滿懷愧疚:「初初,我從前不知你做了這些。」
我如今已經心如止水,笑盈盈地對他說:「沒有關系。」
謝懷景顯然松了口氣。
但我與他沒有什麼話可說。
只留了他一盞茶的時間,便送客了。
畢竟,魏且還在練武場,等著我練流星錘。
13
上元夜,侯夫人遞了帖子,讓我與謝懷景一同出游,也好商議一下婚期。
沒有婚期了,我要退婚。
但我想趁今夜,將話與謝懷景說開,便還是應邀了。
我收拾妥當,準備上馬車時,侯府的小廝來了。
他滿面惶恐,冷汗淋漓:「世子說,今晚有急事,不能赴約了。」
幸好,我對他沒有什麼期待。
我沒有惱怒與失望,只是平靜地賞了小廝金子:「今夜是上元節,勞煩你為此跑一趟了。」
車夫的手按著鞭子:「小姐,還去嗎?」
我攏了攏身上的狐裘,踩上馬車:「去。」
上元的燈會熱鬧非凡,我不會因為身側無人就不去。
我來到京城第一年,就已經習慣了獨游。
14
我買了一盞燈,提燈沿河獨行。
河岸最是熱鬧,人頭攢動,花燈如晝。
因為今日,也是挽月閣的花魁游行的日子。
河中漾著幢幢燈影,月華如練,花魁流螢披光進入了萬眾視野中。
美人坐在畫舫上,抱著琵琶,輕攏慢捻抹復挑,邊彈邊唱。
我聽出,她唱的是謝懷景寫的詞。
輕薄的面紗之外,她只露出了一雙眼睛。
滿含愁緒,讓人見之難忘。
我身旁的陌生少年念著她的花名,眼睛亮得如今夜的燈。
我無意在這樣的喧鬧中多留,卻聽見了小廝的聲音:「世子說,一萬兩,為流螢贖身!」
我仰頭,見一襲白衣的謝懷景正站在另一艘船的船頭。
他長身鶴立,手持折扇,盡顯風流。
如同所有俗套的話本一般。
他來救風塵了。
我的腳步一頓。
華燈移動,光照在我身上。
有人認出了我。
「那是魏家的養女,世子的未婚妻——」
「世子居然連魏家的顏面都不顧了。」
議論聲中,謝懷景驟然變了臉色。
我卻沒有看他,兀自離去。
魏家于我有大恩,我不能連魏家的顏面都不顧。
14
我幾乎是快步逃離,步履匆匆。
一直到燈火闌珊處,才停了腳步。
我將冰涼的手貼在發燙的臉上,試圖讓自己鎮靜下來。
我和謝懷景尚有婚約。
他今日之舉,讓我與魏家都顏面盡失。
我并不難過。
只是氣惱。
氣自己沒有早些退婚,拖到如今,讓我的養父母也成了旁人談資。
我在一片寂靜中緩了片刻,再抬頭時,看見一個熟人。
巡城的金吾衛中郎將。
我的養兄,魏且。
他今日身披熠熠生輝的金甲,腰佩長劍,有肅殺之氣。
凜冽的目光落到我身上時,卻驟然柔和下來。
方才謝懷景為花魁一擲千金,鬧得滿城皆知,他應該也知道了。
我更覺愧疚。
他卻遞給我一副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