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我最終還是沒能去得了澹洲,而是親身見證了這場兵變。
城門被提前封閉。
身旁的老百姓紛紛議論:「怎麼回事,今日城門怎麼關得這麼早?」
「害,能有什麼事呢?這是京城,安定得很。」
「也對,許是怕流竄的盜匪。」
被剩下的百姓們無知地、無辜地穿行在了人流之中,而我身處其中,和他們并無兩樣。
只是我比他們提前知道那麼一點點,卻也無法改變自己的命運。
過城的令牌像是逃難的船票,在我快上船之際,船卻提前開走了。
但大多數人連上船的資格都沒有。
摸著口袋里陳鐸給的錢莊鑰匙,這是我最后的保命符。
我不能去找央九和方予鶴,他們背后的眼睛太多了,能來找我給我安排好出路已經是他們擺脫身后眼線能為我做的最好的安排。Ӱż
就當我已經出城了,或許這樣他們會更加安心地保全自身。
「娘,這朵纏花真美。」
小女孩朝著母親撒嬌,指著纏花咿呀,省吃儉用的母親從兜里掏出銅板遞給小販,這一切溫馨得仿佛災禍離平頭百姓很遠很遠……
一支利箭刺破空氣,疾馳而來,正中那位母親的腦袋。
而她的手停滯在給女兒簪花的那刻,心跳也永遠停止跳動。
她直直地倒了下去,面上還帶著殘留的微笑。
人群一下子炸開,喧囂四起。
急促的馬蹄聲從遠方傳來,一個身插利箭、滿身是血的小官吏竭盡全力地大喊:
「兵變了——快逃——」
小女孩還在撫摸著纏花,天真無邪蹲著看死去的母親:「娘,別睡了,醒來看花。」
我心一橫,一把薅住她,她在我的肩頭啼哭喊娘。
「你娘死了,殺死你娘的人正在后面追!你再啼哭,我就把你放在地上,我自己逃命去,讓你被壞叔叔抓走!」
她果然停住了哭叫,這個年齡對于生死是模糊的概念,而對于被拋棄被壞人抓走卻有著天然的恐懼。
就像幼年逃荒時,娘對我說:「我不要你了,你太吵了。」
我立馬停止了哭泣,可是娘還是頭也不回地走了。
現在我長大了,我不做言而無信的大人,她不哭鬧了,我便帶她去尋一線生機。
17
利用對街道的熟悉,我們半逃半藏匿,朝著陳家錢莊的方向奔跑著。
萬幸的是陳家錢莊還未被波及,陳家將錢款和值錢的東西都提前轉移走了,所以里面看上去一派蕭條。
我將幾個凳子腿踢翻踢斷,弄亂了前臺的擺設,盡量弄出被洗劫過的樣子這才帶著那個女孩進入了密室。
她的兩頰還掛著淚珠:「娘呢?」
我伸出手抹干她的眼淚,蹲下身子平視著她:
「你叫什麼名字?」
「松子。」
「松子你聽著,你娘死了,死了就是這輩子再也見不到了,但是你要好好活下去。下輩子你還會見到娘,在一個更好的、更和平的時代,你們會繼續成為母女。」
「娘死了?再也見不到娘了?」
松子這才意識到母親遞給她纏花的那剎便是最后一次相見,她張大著嘴巴,瞳孔收縮,仿佛又要哭出來。
我捂住她的嘴,輕聲說:「對不起松子,我應該給你編造一個謊言安慰你。但是在生死關頭我必須告訴你真相,并且要求你不許發出哭叫聲,哭叫聲會引來追兵,我們要活著,就不能被發現。
」
我松開她的手,觀察著她的反應。
她喉嚨里松動了一下,剛發出一個哭腔,就自己用小小的手捂住了嘴巴。
我清點了一下密室的干糧和水,略微放下心來,陳家儲備的干糧和水足夠一個月的量。
只要不出意外,我與這個睡夢中掛著淚痕的小家伙能活著出去。
18
身為普通的百姓,最悲哀的一點是,我們的犧牲流血永遠不會被史書記載。
勝利的皇可以粉飾太平,說發動的是正義之戰,戰敗的王也會有后代擁護者歌頌他們曾經的英勇。
然而老百姓,稀里糊涂地被波及,臨死的時候并不會知道是哪個王發動的目的為何的兵變,腦子里只會想自己死了,那一畝三分田、那襁褓中的孩兒該怎麼辦。
密室里昏暗,我透著一個小窗勉強分辨著白天黑夜,我用指甲劃過一條條橫線,記錄著天數。
我與松子不敢交談,外面時刻時刻會傳來慘叫聲和士兵燒殺掠奪時候的兵器聲。
就這樣過了十天。
高度緊繃的神經下草木皆兵,一丁點風吹草動都會把我驚醒。
而在短暫的睡夢中,所有我曾經遇到的人都一一登場。
姚夢蘭猙獰地掐著我脖子:「你是不是和殿下有私情,你是不是想越過我當主子?」
我反手把她推倒在地:「滾,我向來對你稀罕的狗東西惡心地想吐。」
小秋在帷帳里生產,撕心裂肺地喊著:「娘——」
我手足無措地焦急:「怎麼還會這樣?我明明給了她這麼多錢。」
央九在夢里和方予鶴拿著劍互捅,我左手堵住一個血窟窿,右手堵住一個,哭著和他們說:
「別自相殘殺了,一點也不聽話。」
最后是松子睜著那雙圓圓的眼睛:「姐姐,我好像聽到有撬窗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