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你把眼睛閉上。」
我以為是有什麼敵人來犯,或者有什麼看到就得殺頭的軍事機密,我連忙閉上。
可只聽見有人走到我身邊,似乎靜靜看了我許久,便沉默地走了。
我緩緩睜開眼。
那救我的士兵,已經不在了。
9
我回了京城。
我同阿寶和書言說,我沒找到人。
但私下里,我什麼都和二嫂說了。
二嫂哭了很久,她問我,如果當初自己選擇跟著二郎一起走,是不是一切都會不一樣?
但世上的事,哪能是人料得準的呢。
其實,每條路,都各有各的苦。
年關前,我又相了幾個人,但一提到我還要照顧兩個小孩和一個老人時,他們都紛紛退縮。
也不怪人家。
大家都是普通人,過好自己的日子已經很難得了。
我便暫時不想這事,一門心思準備過年。
我包了餃子,貼了春聯,正房住著的顧三幫我剁了餃子餡,幫我拌了貼窗紙用的漿糊。
他在廚房忙時,解夫人笑嘻嘻地闖了進去,看見他,有些意外:「我找翠翠,怎麼見到了顧家的堂兄?」
她又糊涂了。
我連忙拉住她:「這是住在我們隔壁的顧三。」
顧三擦干手,沖解夫人行了禮,他看見我疑惑的神情,恰逢其時地解釋道:「許是老夫人看我面善。我家確實和京城顧家有點旁系關系。」
他說的京城顧家,是同解家一樣的名望士族。
解家因為黨爭,做了遭殃的池魚。
顧家如今便成了這皇城內唯一的百年士族。
我料想也是。
他若真是顧家本系的公子哥,怎麼會縮在賃錢四百文的破院子里,給我這個農婦剁餃子餡。
除夕夜。
顧三沒在。
我和解夫人,書言和阿寶一起放炮仗完。
我放了個又響又高的。
書言和阿寶笑得不得了。
解夫人拍著手,眼睛亮晶晶的。
我以為她又迷糊了,但她卻說:「若昭,我還有個本名想告訴你,我叫顧蘭玉。」
她聲音很低,像是懷念一場舊事。
雙眼極其明亮,如同被油激得滾燙的火星。
她抓住我的手:「成婚后,我給自己取了個小字,叫銀燈。」
這是什麼意思?
我看著她,卻覺得她像是在訣別。
她沖我笑了笑:「你娘,有沒有想過我啊?」
「想過啊,當然想過。」
「那就好,那就好。」
「若昭,你以后有什麼打算?」
「我也不知道。只是我娘死后,我總覺得自己像沒了根似的,心里不踏實。如今一個人在京城,若是能找個可意的男人,落個京籍,吃幾年苦,攢些銀子,有了京籍,也能自己置辦間鋪子,如此,也算是扎根落地了。若是尋不到,也不強求。大不了我帶著你和書言阿寶一起回豫州,隨便做點小生意,那里物價比京城低,怎麼著都不會餓著你們仨。」
我嘴巴笨,說出來的話,聽著略微有些粗糙草莽。
解夫人失笑,她仰著頭看煙花:「豫州啊……你不是說,你陪我們過完這個冬天就要走了嗎?」
我沉默了。
當初以為事態沒那麼嚴重。
沒想到,解家失勢,旁人避之不及。
但如今,書言和阿寶的爹死了,娘改嫁。他們的其他伯父生死不知,解夫人的精神時好時壞,也沒法放心讓她一人在家中操勞。
雖然我沒和解夫人正式談這件事,但我以為我們都心照不宣——我是走不了了。
解夫人半闔著眼,似乎我們的談話已然結束,她似是睡去,眉頭卻微微蹙起,愴然而瑟瑟。
「為何老天對她,對她的孩子,都如此不好?我不該如此拖累她。」
這聲太輕,夾雜在嘆息里,我在嘈雜的鞭炮聲中沒有聽清,只看見她嘴唇翕動,便下意識把頭挨向解夫人。
我聽見她說:「若昭,若我能看到你的新夫婿,該有多好。」
我愣了愣,笑著說:「快了。媒婆又幫我物色了幾位,我瞅著都不錯,年后我的喜事估計就能定下來了。」
解夫人微笑不語。
她說她困了,不陪我們守歲了。
我陪著書言和阿寶去夜市看熱鬧,回來后睡了一覺。
等我醒來時。
解夫人——顧家的那位仗義又熱心腸的小姐,顧蘭玉,已經在睡夢里去世了。
10
顧三幫我料理了解夫人的喪事。
我呆呆看著墓碑,雙目哀戚。
我最終抬頭問顧三,絕望地,帶著最后一點盼頭——
「或許,你知道銀燈有什麼別的意思嗎?」
顧三閉了眼,想了許久,沖我說:「翠幕卷回廊,銀燈開后堂。」
銀燈,翠幕。
慕翠者,銀燈。
我看著他,他垂眼望著我。
那看似疏遠的神情,卻帶著溫柔的憐憫,沒有居高臨下的同情,只是像陣春風。
或者像,孤單的光下,永遠纏綿的燈影。
我總覺得,他知道的,比我想象中還要多。
11
又過了一個月。
我選了許久,都沒人與我看對眼。
媒婆幾乎翻遍了名冊,動靜之大,連正房的顧三也有所耳聞。
某天我從茶鋪回來時,他卻站在門口。
「寧缺毋濫。他們都配不上你。」
我瞬間漲紅了臉。
不知為何,被他一夸,就覺得哪哪都舒坦,又哪哪都緊張到發燙。
我低頭哦了一聲,匆匆溜走。
不知是不是承了顧三的福氣,媒婆還真給我挑了門上好的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