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母后說得沒錯，靜蘭與我相伴數十載，我們之間從無爭吵，而當年那位嬌貴的寧二娘，后來成了楚王世子妃，沒過兩年便因為嫉妒而將有孕的妾室肚皮剖開，楚王世子忍無可忍，給了她一紙休書。

說起來，楚王世子其實是我的親兄長，只是當年的宮闈爭斗里，他的生母做了些錯事，他便被過繼給了無子的楚王。

我一直覺得母后是個極通透的人。

她做皇后時，我從未見她嫉妒過任何一位嬪妃，哪怕是有那麼一兩個恃寵而驕的到她跟前炫耀，她也從不發火，頂多是直接奏了父皇，一紙中宮鳳箋將其貶了幾個位分下去。

母后也從不執著于父皇的寵愛，或者，對于母后來說，父皇可能還不如她晚上吃的暖鍋里那一塊豆腐。

而我，大概也就值一顆牛肉丸子。

七姐姐呢，大概可以多加一碗湯。

從很小的時候，我便隱隱約約知道，我大約并不是母后的親兒子。

八歲那年，有不得寵的嬪妃偷偷遣了小太監在我下學的路上嚼舌根，說母后一旦有了親子必定將我害死。

我垂下眼簾，吩咐身邊的使喚宮人去將那兩人押住，回了椒房殿便問了母后。

母后摸摸我的頭發，牽起我的手，將我帶進了偏殿，讓我看一副畫像。

畫像上的女人穿著皇后朝服，五官與我有幾分相似。

“這便是你的生身母親，仁烈皇后。”母后這樣告訴我。

事情似乎沒有什麼不同，只不過從此之后，我知道了，我有兩個母后，一個在遠方保佑我，一個在身邊照顧我。

在入朝前，我最喜歡聽母后講故事了，這是我和七姐姐每天的固定娛樂。

母后的故事里，常常有一個叫明珠的胖姑娘，她是個傻乎乎的女孩，可是我和七姐姐都很喜歡她。

母后曾經說過，她入宮前，京城里有“珠光寶氣”四個姑娘，除了巧氣姑娘之外，另外三個都入了宮，也只有她還留下了。

我后來見到過母后提到過的那位“巧氣姑娘”趙氏，彼時她是宣武大將軍的夫人，一品誥命定國夫人。夫妻和睦，她的女兒還是母后娘家侄兒的妻子。

那位定國夫人有一次入宮的時候，曾喚過母后名字。

憐卿。

母后姓應，應憐卿。

極美麗的名字，可以看出當年鎮國公有多麼疼愛自己的女兒，可如今母后穩坐中宮，卻幾乎沒有人再敢喚她的名字了。

我猜父皇根本不知道母后的名字。

所以靜蘭嫁給我之后，我從來都喚她的閨名，我和父皇可不一樣。

“今晚……吃暖鍋吧，別用葷腥，素鍋便好了。”我道，“母后最愛暖鍋了。”

皇后吸了吸鼻子，含糊地應了一聲。

她當然也難過，七姐姐出嫁之后靜蘭嫁給了我，母后待她也如親女兒一般。

父皇駕崩后我登上了皇位，母后也就是太后了，自此她對吃食的熱愛更是毫無掩飾，御膳房和慈康宮的小廚房天天給她換著花樣做好吃的，我整日忙著批改奏折，好不容易去慈康宮一看，母后，皇姐，靜蘭，還有孩子們一塊點心都沒給我留。

我果然不是親生的！

七姐姐嚼著紫米糕，含混不清地跟我說：“行了吧，我倒是親生的，你瞧母后給我留過點心麼？還不是我自己搶的。

”

“父皇，皇祖母會在遠方保佑我們的，您別傷心了。”我與靜蘭的小女兒文英扯著我的袍子輕輕地說。

我抱起文英，像八歲那年母后摸我的頭那樣，摸了摸她的頭。

“父皇只是，需要冷靜一下。”

我的母親，離我而去了。

我最后的那個，可以放心伏在她膝蓋上哭泣抱怨的人，不在了。

明肅二十一年，太后薨，皇帝休朝三日，以示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