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我們娘倆要活活耗死在這冷屋子里嗎？」

外公自視甚高，除了讀書什麼都不做，還時常宴酒請客，美其名曰文人雅聚，秀才那點俸銀根本不夠花。

她在娘家的日子其實緊巴得很。

當初無非就是看上了尚書府的富貴，父親又肯主動，給足了她和秀才外公面子。

這麼多年了，她還幻想著父親能像當初一樣主動。

可笑。

「越大越沒規矩！」

她舉起戒尺，落下之際，我慌忙提起鞋襪逃了出來。

出了院子，我也不知能去哪兒，便在亭子里坐了下來，至少能擋雪。

「大冷天的，你怎麼連個手爐也沒有？」

我正狼狽搓手，只見裴芷迎面過來。

她的衣裙上有精美的刺繡，上衣還鑲了白色毛領，油光水滑的，也不知是什麼毛，要是能摸摸就好了。

我默默藏住袖口，否則她看見了定會笑我。

「沉甸甸的，拎那東西作什麼？」

她在我身旁坐下，哀嘆一聲：「要不是我娘讓我拿著，我也不想拎。」

「你娘真好。」

「她好嗎？府里人都瞧不起她，說她是狐貍精。你也不必裝模作樣，你們心里怎麼想的，我都知道。」

你知道個屁。

我都羨慕瘋了好嗎？

3

「可是你娘給了你那麼多好東西，別人瞧不起也就罷了，你不能瞧不起她。」

雙腳隱隱作痛，我暗罵她不知好歹。

「可是我真的不明白，她為什麼要在夫人跟前做小伏低？父親那麼寵愛我們，我們難道不該挺直腰桿嗎？」

「因為人家是大夫人。」我淡淡地答。

我和裴芷的接觸并不多，今日之前竟不知她是個傻子。

「我倒是覺得你娘要比我娘好，她有文人風骨，不會諂媚，不像市井俗婦。

」

「你一個小孩子家懂什麼叫文人風骨嗎？」

我拿阿娘的話回敬給她。

她微微一愣，忽然兩眼一亮：

「你難道也不喜歡你娘？」

我不知她什麼用意，索性閉口不答。

她又道：「我最受不了我娘那尖嗓子，你們那院是不如我們，但卻比我們清靜得多。若是再能得父親一點寵愛……」

我沒忍住笑出了聲。

她目露不滿的樣子，倒有幾分像我那娘。

「你笑什麼？父親那麼喜歡我，若是我做了六姨娘的女兒，父親必然也會順帶著喜歡她，到時……」

我的笑聲再一次打斷了她。

她怒而起身：「我不同你說了，你一個人在這兒笑吧！」

裴芷剛走沒多久，雪漸漸大起來，亭子四面透風，我不得已只能回去。

回去后雖沒再挨打，但我娘也不再理我。

臭臉一擺就是兩個月。

轉眼到了除夕，處處張燈結彩，連我們院里也掛了大紅燈籠。

可我娘身上一股子陰氣，壓得我高興不起來。

于是我又出來閑逛。

誰知剛拐過彎，竟和裴芷撞個正著。

「八姐，我正要去找你呢。」

「找我做什麼？」

她可從不來我們院里。

裴芷從腰間的荷包里取出一張黃色符紙，壓低聲音：

「這是我從外頭求來的符咒，趁今日年末，看管元神的神仙松懈，你我一人一半吞下，靈魂就會互換，到時你我皆可如意！」

我暗暗慶幸，要是她進到了我們那個空洞洞的屋子，恐怕就不想互換了。

到底是爹娘護著的嬌小姐，她只知我們不受寵，卻不知具體有多苦，才會生出這種想法。

反正不試也沒有出路。

她燦然一笑，把符紙撕成兩半。

背面一上一下寫著我和她的生辰八字，她吞下了有我八字的那一半，然后將另一半遞給我。

我也沒猶豫，悉數嚼碎咽下。

心里不禁期待起來。

這一夜，我睡得十分安穩。

渾身暖融融的。

次日一大早，我剛睜眼，就聽見一道爽利的聲音：

「乖寶，快起來梳妝，打扮得美美的，一會兒祖宗見了也歡喜！」

是七姨娘。

我掀開被子一看，白凈的腳丫上哪還有什麼凍瘡？

「阿娘？」

我哽咽著叫了一聲。

我娘從不喚我乖寶，也不會裝扮我。

眼前的女子卻滿眼都是愛意，裴芷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她捏捏我的臉蛋，「大過年的，不許掉眼淚！」

我吸了吸鼻子，換上笑臉：「娘方才說祖宗見了也歡喜？」

4

她邊笑邊說：

「等你父親從宮里朝拜回來，就該帶著一家子去祠堂祭祖了。」

「娘雖只是個妾，可你是正經小姐，得到了先祖庇佑，將來便能往上走，你要踩在阿娘的肩上，走得更遠才是。」

七姨娘親自給我換上鵝黃色的新襖，領口和袖子上的毛邊絨絨的，比來討食的小野貓的毛還柔軟。

拜祖先的時候，我看到裴芷穿了件新衣裳，只是底下的襖裙和布鞋，仍是去年冬天的舊物，我娘亦是如此。

我從前不知自己在旁人眼中是什麼模樣，現在見到裴芷，方知穿著打扮只是比其他庶子庶女略差一些，但精氣神卻差了一大截。

我那張臉一如被霜凍過的樹葉，此刻連我見了都覺得厭惡。

裴芷看我的眼神也古怪得很。

大概是因為更直觀地看到了自己在庶女里有多麼出眾吧。

祭完祖，便是給輪流父親和夫人磕頭拜年。

等到用家宴時，裴芷才把我拉到一旁，悄聲質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