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又過了很久,太醫說我即將臨盆了,我卻越發焦慮起來,這個孩子出生在皇宮,我甚是覺得對他不起。
這日,我坐在廊前看花,我很喜歡坐在這里,這里讓我想起在盈江的時候,我們也是這樣坐在廊前賞花。
皇上在皇后宮里設了雜耍逗她開心,我同想看熱鬧的宮人說,今日便休假吧,因此院里的人不多。
「娘娘。」身后響起一聲呼喚,我驀地紅了眼眶,這聲音,我好久沒有聽過了,哥哥。
我回頭看見了那個默默無聞的小宮人,我從來沒有近距離地看過他,不知道他長什麼樣子,只聽其他人同我說,他臉上有疤,不吉利,叫我不要看。此時他抬起了頭,看著我。他臉上確實有疤,可那雙眼睛,我不會認錯。眼淚大顆大顆地掉,我有些不敢開口,但還是試著喊了一句:「哥哥?」
眼前的人也紅了眼。他真的是哥哥。我抱著他痛哭了起來,他還像從前那樣摸摸我的頭,聲音哽咽:「阿衍乖,阿衍不哭了。」我真的很開心,很開心哥哥還活著,他還能喊我一聲阿衍。
「我原本只想看看你,看看你過得好不好,可我發現你過得這樣不開心,我便想留下來。」哥哥替我擦了眼淚慢慢地說。我突然睜大眼睛,抓著他的手,「哥哥,你不能留下來,如果你被發現,你會被殺的,你快走吧,阿衍很好,阿衍只要你好好的。」
「阿衍,我不想再丟下你一次了。如今將軍府已經沒了,我不想再失去你。你同我一起走吧。」
「不,不行,我走了,我的孩兒卻不能活。」我緊緊地牽著哥哥的手。
哥哥見我如此悲傷,他猜到我肯定知道了些什麼。
「阿衍,你都知道了是嗎?」我看著哥哥點點頭。哥哥說,去盈江前,他就有所察覺了。暗中跟隨我們到盈江,發現那一路的游玩,不過是十六皇子在要點與暗衛接頭。他苦心經營了六載,要在兩年后動手。他誘九皇子謀反,引太子動兵,自己進殿毒殺了天子,再將一切罪責嫁禍于動兵開殺戒的九皇子和太子身上。這六載,他在朝中安插了大半勢力,全都一夜之間顯露。
哥哥與阿爹知曉了他的計謀,他便在當夜以太子之名斬殺全府上下,而阿爹為了護住哥哥,死在一人劍下,哥哥拼死逃出,毀了容顏掩了姓名。
那人,是章承樾。
我忽然就笑了,越笑越大聲,是啊,我怎麼沒有想到呢,你的愧疚從何而來,你替他做事,你只是替他做事罷了。
哥哥緊緊地抱著我,緊緊地抓著我的肩膀。在我肚子疼之前,我突然想到從前他總要我服用的湯,他說這是給阿衍調理身體的。我想到那幾年我未曾有孕,心里十分遺憾,如今入宮不再飲湯,便有了身孕。
江秉程,你好狠啊。我扶著腰跪坐在地上,血染了襦裙,哥哥將我抱入榻上,「阿衍,阿衍沒事,我去喊太醫。」我一人躺在床上,劇烈的疼痛叫我再發不出一點聲音。
經過一夜的折磨,我誕下了一名女嬰,江秉程抱在懷里很是開心,他說阿衍你看啊,我們的孩子,多可愛。
我已經沒有力氣了,我只想逃離這里,逃離這座吃人的宮殿。我沉沉睡去了,太醫說,我常郁結于心,身體已是大不如前,如今遇難產,雖母女平安,但對我的身體造成了不可修復的重創,叫我安心靜養,不可憂心。
我不記得我睡了多久,醒來時,倚梅正逗弄著搖籃里的孩子。倚梅說,我睡著的這段時間,皇后來過,送了許多禮,都堆不下了。我笑笑不說話,只是看著那搖籃里的孩子,慶幸,慶幸她不是個男孩兒。我給她取名,叫櫻寧。我希望她永遠天真純潔,永遠安寧。
日子過了許久,他總來看我,而我話越來越少,我沒法放下對他的愛,可也沒法恨他,我的笑越來越少。他眉宇間的憂愁更甚,他總是抱著我,喊我阿衍阿衍,一如多年前那個溫柔的他。
櫻寧的滿月過了,我的身子也好得差不多,但留下的遺癥是無法根治的,所以總是弱不禁風,我不喜歡這樣的自己。
其實我在想,會不會有一天我真的能離開這里。
這天,我遣走了宮人,叫來了哥哥。他抱著櫻寧眼里滿是慈愛。
「你帶著櫻寧走吧。」半晌我開了口,哥哥錯愕地看著我。我將收拾好的衣物拿出來,將那塊我曾送給他的玉佩,塞進了孩子的懷里,既而遞給他一塊腰牌。
「不行,阿衍,哥哥也要帶你走!」哥哥激動地抓住我的手。我笑著搖了搖頭,「我走不了了,我只想我的女兒能夠逃離這個地方,我不想她將來像我一樣。哥哥,你帶著她走吧,一切我都已經打點好了。」哥哥紅著眼抱著我,泣不成聲。
再見卻又要分離。我下午便送了他們出城,等夜晚來臨,他們也該走遠了吧。我希望我的孩子,像平民家的女兒一樣,無憂無慮開開心心地長大,嫁得自己心儀的如意郎君,那人也必得是普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