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8
周夫子來見我,欲言又止:
「燕公子天資聰穎,可惜心思全在別處。」
自那回知道他不識字,我便請了西席,專門為他授課。
誰知他竟不買賬。
我問他為何不好好識字,他無賴道:
「我罪奴出身,識字再多,也不能科考,掙得功名,何必呢。」
我舔了舔后槽牙,氣笑了。
當晚,漸入佳境,我一指抵在他胸口,蹙眉道:
「你弄疼我了。」
燕無羨一怔,停了動作,滾燙鼻息掠過我耳畔,呼吸粗重。
我硬起心腸,一腳將他踹下床去。
燕無羨抬眼瞧我,臉上幾分赧然:
「我……我下回注意……」
我將藏在枕下的話本子攤在他眼前,湊近他,輕聲誘哄:
「念。」
燕無羨瞥了一眼上面的插畫,身子一僵,臉皮發紅,半天沒了動靜。
我了然,語氣刻意譏誚了幾分:
「這里頭記載了許多取悅女子的妙法,本想著……」
又深深嘆了口氣,「既不識字,就罷了。」
燕無羨愕然,眼角微抽,捧著話本子,默默出了門。
他實在聰明,不出兩月,那上頭的字便識得七七八八。
夜里更是身體力行,將里頭的手段輪番用在我身上。
我被折騰得死去活來。
偏偏他還一本正經,邊做邊念,邊念邊做。
即便我啞著嗓子喊停,也充耳不聞,只一味攻城略地。
云雨方歇。
掌心貼著胸口,他劇烈的心跳,和著窗外陣陣冬雷。
朔風鉆入窗欞,紗幔一層層揚落,驚雷轟隆,一聲聲炸在耳邊。
仿佛回到那日,我伏在他肩背,去赴一場注定無法兌現的約定。
莫名心安。
9
貞光十六年冬,薛貴妃已有了九個月的身孕。
眼見臨盆在即,父皇龍心大悅,特地辦了家宴,允薛家家眷入宮探望。
酒過三巡,薛貴妃擎著一張粉臉,朝父皇撒嬌:
「燕兒今日僭越了,斗膽向陛下討樁喜事。」
她向來深得父皇寵愛,如今懷著龍種,說話更是有分量。
「裴太傅心悅蓉兒已久,礙于身份,一直遲遲不敢表明心跡。
「眼下蓉兒已二十了,裴太傅等得心焦,特意托臣妾來做媒。」
裴凌名義上是薛燕的遠房表親,也算是自家人,由她來說媒,無人覺得不妥。
她的視線在我身上打了個轉,又瞥向一旁的裴凌,眸底閃過一絲嫉恨。
裴凌起身行禮,語氣鄭重:「臣懇請陛下賜婚。
「臣發誓,日后必待殿下一心一意,絕無二心。」
父皇上了年紀,多飲了幾杯,神志有些混沌,聞言喜道:
「說得好,女大當嫁,蓉兒也不小了……」
我擱下茶盞,打斷道:
「父皇明鑒,蓉兒已有心儀之人了。」
父皇樂道:「何人入了蓉兒的青眼,朕倒是好奇。」
我勾唇一笑,認真道:「他叫燕無羨。」
此言一出,席上鴉雀無聲。
父皇不解,待薛燕低聲解釋后,他驟然變了臉色:
「胡鬧!不過一個罪奴,私下養著無妨,怎上得了臺面?
「京中青年才俊濟濟,自當擇門當戶對的與你相配,蓉兒,怎可這般不知分寸!」
話說得極重,我撫了撫鬢發,坦然道:
「蓉兒心意已決,父皇便讓孩兒胡鬧這一回吧!」
父皇拂袖而去,一場宴席,不歡而散。
出宮時,裴凌將我攔住,語氣慍怒:
「蓉兒,你果真被那罪奴魅惑得昏了頭!難不成你真要招他當駙馬?
「此事關乎皇家顏面,萬萬不可亂來!人心易變,當個玩物解悶就罷了,豈能托付真心?」
我垂眸,靜靜聽他說完,方斥道:
「裴凌,本宮執意如此,你又能如何?!
「即便是父皇,本宮也有辦法叫他點頭。」
裴凌怔住了,似乎也明白過來,他根本說服不了我。
今日薛燕和裴凌聯手做的這場戲,更是驗證了我心中所想。
這兩人,狗急跳墻了。
父皇性子溫順,于政事一向倦怠。
偏偏子嗣又稀薄,僅有的兩個皇子資質平庸,見我有意分擔政事,樂得輕松。
我母妃于潛龍時救過父皇一命,圣眷正濃時因病早逝,作為他們的第一個孩兒,父皇對我總是格外偏愛。
這三年,我仗著他的這份疼愛和縱容,又吸取了前世的教訓,屢屢在政事上嶄露頭角。
勸農桑、薄賦徭、廣言路、提拔寒門……
不僅在朝中威望日盛,在民間也有了好名聲。
自上回要給父皇引薦修道真人被我阻止后,薛燕便徹底亂了陣腳。
這都是前世我玩剩下的把戲,我豈會讓他們如愿。
裴黨與我扶持的清流一派時常在朝堂上針鋒相對,且屢占上風,裴凌早就急了。
想用姻緣將我困囿于后宅,簡直荒唐。
出了宮,天色已晚,我還有約要赴。
等從將軍府回來,已是月色融融。
今日燕無羨同我告了假,也不知去哪兒了。
我一回府,見他正和衣而坐,長眸錚亮,如機警的夜豹。
我身子疲乏得不行,喚他:
「阿羨,幫我松發,我要沐浴。」
燕無羨沒動。
我詫異看他一步步走向我,撩袍而跪。
「求公主垂憐,放我走吧。」
我不敢置信:「什麼?」
他語氣平靜,一字一句說得清楚:
「放我走。」
10
燕無羨說出這話時,心被利刃絞了一萬遍。
他眼睜睜看著公主如云般好看的臉,驟然失了顏色。
燕無羨想,他真該死啊。
明明是眼前的少女,將他拖出了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