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皺著眉,一言不發。
「狀告上官,可是要有證據的,無憑無據,你可知會有怎樣的下場?」
「大人來此,不就是為了調查此事嗎?」
「至于證據,那些被沖垮的堤壩難道還不夠說明嗎?」
「這些天,我看大人在積善堂內與難民們交談,心中就真的一點疑點都沒有?」
「疑點歸疑點,但終究作不得數,我需要更實質性的東西。」
我反問:「這不是該大人您查的事情嗎?」
陸云馳瞇起了眼睛。
我睜大眼睛毫不避諱地看著他。
許久后,他笑了,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是啊,為民申冤,這是該我查的事情。」
「對了,剛你說你爹爹被通判之子所害,被掩埋在莫干山上,為何不先提此事。」
我頓了頓,沉默地低下頭去。
「實不相瞞,在您之前,我原是想上告知府的。」
「只是……這世上又有幾個官,會為了幾個不相干的平民,去莫名地樹敵呢?」
「若是沒有洪澇之害,此事又涉及知府、通判。」
「陸大人您真的會管這樁閑事嗎?」
我抬起頭,認真地看著他。
陸云馳盯著我,看了許久,無聲地長嘆了一聲,走到了窗前。
窗外雨聲霹靂。
我聽見他的聲音響起,不大,卻如雷聲炸響。
「我管。」
我的眼淚無聲地落了下來。
第二日,原本是私下探尋的陸云馳便擺開了儀仗,大搖大擺地朝著萬竹縣去了。
他說,他要見一下那范曉湖。
他的行蹤雖說并不隱秘,但能摸得清楚的人也不是個常人。
知府大人也像是提前得知了消息,在往附近幾個村鎮走過后,便回到了萬竹縣停留。
兩方見面,彼此都打著機鋒,一個拱手說有失遠迎,一個笑語盈盈說不必勞煩,當以百姓為重。
通判也在,我抬頭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他一眼,面相上倒覺得是個慈眉善目的老人。
待到交接完畢。
夜間,陸云馳遣了幾人給我,說,趁著雨停,連夜趕往莫干山,他要見尸骨。
我沒什麼多說的,立時起了程。
但在莫干山上,我在埋骨之地尋了半天,爹爹的尸骨消失了。
證據沒了。
原以為無功而返,但卻在永和鎮附近撞上了錢叔和幾位幸存的民役,將他們帶了回去。
陸云馳在萬竹縣同知府等人周旋,握不住把柄,空口白牙也無處可說,但在見過錢叔等人后。
我見他沉思了許久。
第二天萬竹縣的縣衙面前起了變故,突兀地多了一堆告狀的百姓,樁樁件件都直指通判之子以及與他交好的那幫紈绔子弟。
紈绔!紈绔!
不鬧出些事來,如何能稱紈绔二字,以往有著自家爹爹的威名,尚且不得不讓人忍讓三分,如今京都有人挑動,立時便翻了起來。
萬竹縣縣令夾在兩方中間,更是一個頭兩個大。
通判大人作為被告之人的父親,避嫌只能旁觀。
不提洪澇,也不提堤壩決堤,反倒拿著這些說事。
誰也看不明白,陸云馳骨子里究竟打著什麼主意。
因著陸云馳在,知府倒也不便徇私太過,但通判一方的動手也不慢,彼此焦灼。
我看不明白陸大人的做法,偷著問他。
他臉上的表情意味深長:「在開閘放水前,總要先放點消息出去,看看風浪,探探底氣,一股腦露出底牌,若是一次按不死,日后便更多麻煩。」
我倒吸一口涼氣。
只覺得有一團烏云籠罩在頭頂,雖陸大人并未多說,但我隱約感覺到了其中的鬼魅算計,近乎讓人窒息。
官場如戰場。
官司是官司,也是制衡之道,勢力角逐。
直到此刻,我才更深明了范曉湖信里所說的先提洪澇、堤壩的用意。
事已至此,我早已相信,這位舉國聞名的文信侯是個好官。
可官場之道,不能全憑一個好字。
事已至此,我能做的已經很少了。
我待在他身邊,旁觀他同知府等人斗法。
小狐貍似乎很喜歡他,連著天地往他身邊湊。
他倒也像是蠻喜歡,時常揉著它的腦袋。
我仍舊記得莫干山上的那一夜,小狐貍的奇異。
還有范曉湖。
我很想他,也問過陸大人他怎麼樣了。
陸大人只說:「活著。」
我心一沉,總有些不好的預感。
外界的風越吹越大,不僅僅是通判,連知府也開始坐不住了。
我作為婢女待在陸大人身邊,窺見知府連天地尋他說話,他們具體說了什麼。
我不知道。
只覺得陸大人面上的陰霾更重了。
直到某天,在陸大人的安排下,我終于見到了范曉湖。
11
形銷骨立,發如枯草,十指上裹著紗布,血跡斑斑。
他靠在石壁上,透著那石磚大小的窗口望著天,像是呆了一般。
直到聽到聲響,看到我時,他才猛地回了神。
我的臉上已盡是淚水。
「汀蘭姑娘,你們只有一刻鐘的時間,長話短說。」
說完后,帶我來的護衛大哥貼心地避了出去。
我半跪在他面前,看著他這一身的傷,連手都不知該往何處安放,只能任由眼淚在臉上放肆。
「該死的!該死的!這幫混賬!」
「這幫混賬!」
我咬著牙,一迭連聲地罵著。
「別哭,別哭,汀蘭別哭。」
范曉湖慌了,抬著自己那雙傷手,想要給我擦眼淚,可卻又使不上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