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府李大人到了,我親眼看見他蹲下身子,親切地慰問受災的老婦,毫不避諱地握住她沾滿塵土的手,詢問此地的情況,將帶來的糕點分發給積善堂內的孩子們,由著他們在自己的腿邊打轉,看著他訓斥積善堂內的官員,讓他們盡忠職守,不得懈怠。
我很感動,正當我準備稟告實情時,范曉湖卻擋在了我跟前,我雖然疑惑,但也沒強來。
直到我同他在積善堂后門隱秘的角落處,窺見那位李大人嫌惡的表情,接過下屬遞來的熱棉帕狠狠地擦手。
「還有幾處?」
「回大人,還有四處未去。」
他長出了一口氣:「惡心,倘若不是那文信侯陸云馳奉旨巡查,我又何至于到這些地方來。」
「大人您貴為一州知府,雖說堤壩決堤不是您的過錯,但也與您脫不了干系,朝廷那邊雖說有人為您撐腰說話,您暫時無事,但面子上的事情還是得做的,至少也得做給那位文信侯看看,朝廷即便追責,也總得輕一點。」
「唉,要不是為此……對了,那莫干山上的祥瑞這麼久了,還沒找到嗎?」
「大人啊,這連天的雨……」
「罷了,罷了,或許祥瑞一說,就是個傳聞吧。」
他嘆了口氣,凝視著外間的雨勢,呢喃道:「長生不老,逆天改命,想想又怎麼可能。」
回到積善堂內,我坐在墻角,垂著頭。
是啊,天下的烏鴉一般黑。
我不該指望的。
可若是知府不行,那我還能去哪里?
京都嗎?
長這麼大,我去過最遠的地方也不過是永和鎮。
可是,我又怎麼能不去呢?
不等我盤算好,范曉湖被捕了。
我得知時,小虎正帶著我逃命,小狐貍急急地追在我身后。
「為什麼?」
「官府為什麼要抓他?!」
「沒時間解釋了,趙姐姐快走吧,范哥哥給你留了信,就在馬車里。」
說著他一把將我推上了車。
趕車的人一甩鞭子,馬車急速地跑動了起來。
小虎的身影消失在了雨幕里。
我找到馬車里的包裹,趕緊拆開了信。
【……汀蘭,此事事關重大,切記,倘若你見到那位大人,一定要先提洪水,堤壩,而后再提你爹爹,這才是能觸及那位大人逆鱗的事情。】
看完后,我倒抽了一口冷氣,只覺得心都在顫。
我閉了閉眼,伸手從窗外接了雨水進來,將那封信徹底暈開。
這件事除我以外,再不能有第二個人知道。
小狐貍趴在我的膝蓋上,黑黝黝的大眼睛,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大雨洪水,截斷了不少官道。
等我到達豐水縣時,已是七天后。
趕車的車夫姓紀,人生得魁偉,笑聲爽朗。
可我見他,眉目間總有散不開的一股憂愁。
他跟我說,范曉湖一直很糾結,不做是因為我,做也是因為我。
我不明白他的意思。
不等我多問,他便走了,說有要事。
而我將在這里等待那位大人的到來。
文信侯——陸云馳。
不同于知府李大人,他的事跡舉國聞名。
從鹽稅到隱田、南疆禍亂……在這位大人的主持下,摘掉了不知多少貪官污吏的項上頭顱。
而這次他來了蒼州。
沒有高頭大馬,沒有官吏送迎,他穿著一身蓑衣,帶著兩三個同他一般的人,走在濕意縱橫的大街上,時不時停下來查探附近的房屋,同百姓輕聲交談著。
積善堂內,他查看了廚房,看了藥材、聽了大夫的抱怨,安靜地坐在角落里,隨意地選了個難民就開始了交談,其中有老有少,有男人,也有女人,渾然沒有一點高官貴胄的樣子。
經常說著說著,就讓人放下了戒心。
我是在第三天的時候出現在他面前的。
他看上去似乎一點也不吃驚,揮揮手便讓我跟著他走了。
10
「說吧,有何冤屈?」
「大人!」我驚訝地看著他。
他捧著杯白水喝了一口:「本官又不是個瞎子,為官數載,就你這點小心思還看不出來。」
「你這些天在積善堂內的所作所為,本官都看在眼里。」
我咬牙,砰的一聲跪了下去:「大人明鑒,小女確有冤情!」
依照范曉湖所言,我先一步提起了此次的堤壩決堤以及洪澇之事。
誰能想到,此事居然還能牽扯到數年之前。
蒼州多河,多水患不是什麼秘密。
為了防治水患,朝廷常年下撥大量銀兩,加固堤壩以及清理河道。
或許是因為連著幾年的安然無恙,讓蒼州的官員對這筆銀錢起了貪念,蒼州算不得富裕的州縣,多山多貧瘠,官員無銀可撈,起初或許只是一小部分,而后貪心不足,以次充好,將加固堤壩的沙土石塊等物換成了次等,再然后加固堤壩更是裝模作樣,每每以水患之名,朝著朝廷大要撫恤。
可撥下來的撫恤又有多少能到得了百姓手里。
以往水患也并不算大,可這次連天大雨,來勢洶洶,以往的偷工減料終于現了原形,大水過處,方圓數十里一片汪洋。
若非如此,朝廷也不會派遣陸云馳南下。
說完水患后,我提起了我爹以及那些葬身在莫干山的民役,還有所謂的祥瑞。
我偷偷抬頭,小心地瞥著那位大人的臉,想要看看他究竟如何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