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著永和鎮上的傳言,說那通判之子的威武,是如何虎口拔牙,那一張白虎皮如何少有珍惜。
只覺得心口憋悶,刺痛,像有無數根細針在血液里奔流。
誰能想到,這背后居然是如此血腥骯臟。
我閉上眼睛,腦海里浮現出爹爹的面容,眼淚不自覺地落了下來。
當時的他該有多努力,才從老虎的嘴里僥幸搏出一條生路。
最后被人殺掉的時候,他又是什麼樣的心情。
我呆呆地坐著,直到月上中天。
中途我本想下山,卻被小狐貍攔住。
想到它之前的表現,我保持了沉默。
夜深風起。
小狐貍的身上突然燃起了紅藍色的火光,一步一步地朝著樹林里走去。
所經之處映亮了那方黑暗。
它回頭朝我看了一眼,清脆地叫了一聲。
黑暗中,那雙眼睛如紅寶石一般,隱約透著股悲天憫人的神性。
在它的脖頸下方,一顆白色像是玉石一樣的東西瑩瑩發亮。
如此詭異的場景,我原應該怕的,可此刻卻是格外平靜。
比起什麼山精妖魔,人心不才是真正讓人恐懼的東西嗎?
走了不知多久,小狐貍終于在一棵大樹下停了下來,它突然伸出了爪子開始刨地。
我意識到了什麼,肩膀抖了抖,緊跟著也像是瘋了一般,跪了下去,不顧一切地挖了起來。
感謝前幾天下的大雨,泥土濕潤。
沒多久,我的手指便觸到一個堅硬的物體。
腐爛的血肉,大張著的嘴。
當爹爹臉上的那道傷疤在我眼前呈現時,我的腦子就像是被驚雷轟了一下,肩膀抖得幾乎停不住。
我隱約可以想象他當時的表情,是何等的絕望。
而更讓人頭皮發麻的是分尸。
究竟是多大的仇恨,才能讓人做到如此?
那些拼湊不齊的尸塊,像極了爹爹曾經宰過的那些豬。
這算什麼?
對一個殺豬匠的嘲諷嗎?
黑暗中,我捧著爹爹的頭顱,眼淚無聲地落了下來。
小狐貍趴在我的腳邊,
我辨不清它臉上的表情。
情感上,我想將爹爹帶走,理智告訴我,不行。
我搬不動并且殺害爹爹的兇手還逍遙法外。
對方是通判之子,而我只是殺豬匠的女兒。
我和他之間的差距,猶如蜉蝣撼樹、螞蟻進攻雄獅。
但就算如此,我也要拼盡全力試一試。
誰又敢斷定,蜉蝣撞不斷巨樹,螞蟻殺不死群獅。
回家的路上,又下起了雨。
我抱著小狐貍,思考著各種可能性。
但危險比我想象中來得還要早。
「把紅狐放下,我就讓你走。」
幾個蒙著臉的大漢,穿著蓑衣,提著刀擋在了我的必經之路上。
他們是沖著我來的,周圍趕路的人連忙避開。
我冷笑一聲,絲毫不懼,低頭看向了懷里的紅狐。
「小狐貍!」
小狐貍抬頭瞥了我一眼,接著又將臉埋了下去。
甚至往我懷里鉆了鉆,一副害怕極了的樣子。
我:「……」
我抽了抽嘴角,緊接著將傘一甩,拔腿就跑。
幾個大漢在我身后窮追不舍。
此刻我只感激自己不是那大院里養出的嬌嬌女,否則此刻便成了對方砧板上的魚肉。
等到臨近大河,身后的男人反倒減緩了追擊的速度。
我停在河邊,眼見著他們緩緩逼近,甚至能窺見其中一人眼中的貪婪和色欲。
而我的身后是湍急的河水。
近些天的雨勢不絕,斷斷續續下了一個多月,導致河水猛漲,近乎有數十年前大水泛濫的態勢,否則也無須再度加固堤壩。
「小姑娘,把手上的紅狐給我,我不騙你,我真的放你走。」
「呵呵。」我冷笑了一下,「倘若我信了你們,那才真是蠢到家了。」
說完,我回頭盯了一眼洶涌澎湃的河水,急速的心跳宛如小鼓鼓動著全身的血液。
我咬了咬牙:「我們就看命吧。」
那幾個男人像是察覺到了什麼,拼命沖了上來,企圖抓住紅狐。
只聽紅狐一聲尖叫。
它尾巴上的絨毛硬生生被人扯了一大把。
帶著它,我跳進了河里。
轉眼便被迅猛的河水沖了下去……
等再醒來時,是在一架牛車上。
身上的衣服已經被換過了,有些小,手腕上露了一截。
救了我的人是一對進城賣炭的夫妻,連天的雨導致城里對炭火的需求量也急劇增加。
他們這一趟進城,收獲頗豐。
從他們的嘴里,我得知自己已經到了汾河下游,距離永和鎮已有近百里之遠。
頭依舊是暈的,盡管那對夫妻已經給我灌了姜湯,驅了寒氣。
在我給了些銀錢后,他們允諾我跟著他們回金沙村,在村里閑置的空屋里暫住。
勉強收拾了屋子,那對夫妻給我抱來了干凈的被褥和一些必備物品。
我一睡就是一天。
夢里迷迷蒙蒙,全是爹爹的身影。
他在問我:為什麼不去給他報仇!
什麼時候去給他報仇!
「爹爹!」
我從夢中驚醒過來,口干舌燥,后背冷汗涔涔。
小狐貍站起身來,圓溜溜的眼睛直直地看著我。
我伸手摸了摸它的腦袋。
小狐貍的狀態也并不好,像是在強撐一般,身上原本鮮亮的皮毛也黯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