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話,宋全的錢似白來的一般。
僅這一日,便還來了五兩并一百多個銅板。
五兩銀錢,夠我們一家好好過一年了吧?
我叫大郎來把剩下的借條一一算了一遍,誰家的,欠了多少。
少年一算,剩下的十一張加一起,還有三兩多銀子呢!
「母親,剩下的人家日子都不好過。」大郎道。
「過幾日待你爹回來了再說,大郎,你爹是如何想到讓寫欠條的?」
畢竟村里沒幾個人認字,宋全勉強能認得幾個數字,可是叫他寫他也不會啊!
「五年前我娘病重,爹要拉我娘去城里找大夫,可錢不夠,恰好村東頭的黃彪借過家里的五兩銀子,我爹去要,他不僅不給,甚至還不認賬了。
「后來我娘沒了,再有人來借錢,我爹面皮軟總要借的,又怕他們不還,便叫我寫了欠條,叫他們按手指印。我那時年幼,字寫得不好……」
少年說完撓了撓額角,有些害羞。
我看看借條又看看他。
「我雖不認字,可你年紀那般小就能將字寫得齊整,已是大不易了。大郎,你幼時讀的書嗎?」
「是我娘教的。母親可聽說過余孝廉貪腐案?我外翁原是余孝廉府上的管家,后來余孝廉貪腐事發,我外翁受了牽連被砍了頭,我娘原是余府三娘子的貼身丫鬟,自幼跟著余三娘子一起認的字。
「后來余府的下人皆被拉到街頭發賣,我爹進城送皮貨,見我娘可憐,便將她買回來了。」
原來還有這樣一段往事啊!
大郎她的阿娘,也是個可憐的人。
「你爹怎的不送你去讀書呢?既有這般的底子。」
「我娘的病掏空了家底,那些時日連吃飽肚子都難,我娘走了,我爹便病了半月,我爹說要送我去的,我說等家里攢夠了錢我便去,一來二去就拖到了現在。
」
大郎垂著頭,我這人不大會說話,更何況是這樣年歲的一個少年,實不知說什麼才能安慰他。
他失去了自己的親娘,說什麼才能叫他不難過呢?
說什麼也無用的。
便只能讓一天又一天的日子慢慢將那些難過變淡些,再淡些……
兩日后我們坐上了鄰村的牛車進了城,將要買的東西一一買了下來。
我又帶著兩個孩兒去了文華書院,聽說它是城里最好的書院。
束脩一年十兩,如若需要管吃住,另外需要再加五兩,若是再加上逢年過節給先生送禮、筆墨紙硯的費用,一年少說也得三四十兩。
宋全給了我五十兩銀錢,還有這幾日還回來的,七七八八加一起,除過花出去的,還有五十五兩。
「母親,一年三十多兩,太貴了……」
出了書院的門,大郎已耷拉著腦袋,腰都直不起了。
「不怕,我同你爹供養得起。」
我拍拍少年的肩頭,叫他挺胸抬頭。
活著就得有奔頭,我和他爹尚且還有,他這樣一個少年,怎能就此放棄呢?
書院不是什麼人都要的,特別是大郎這樣年紀的,都要考核一二才能收。
我不知人家考核的是什麼,大郎倒是打聽過,便照著需要的買了幾本書,另外買了筆墨紙硯,一下子花出去了二兩多銀。
看來這讀書千真萬確不是誰想讀就能讀的,它是真費錢啊!
我肉疼得緊。
可這些錢關系到一個孩兒一生的前程,貴也是有貴的道理的。
宋全走了七日還不曾回來,也沒個打聽的地方。
大郎說往日出去十多日也是有的,叫我不用擔心。
擔心也無用。
我進城看有人往酒樓飯館送干貨,打聽了一下,一斤干菌可得二十文。
二十文也是錢啊!
每日閑著無事,我便帶著阿秀上山去,深處不敢進去,便在近處撿拾菌子,順便挖些野菜,或者自己認識的藥草。
撿到籃子里都是錢啊!
13
這日和平常無異,大朗在房里溫書習字。
我在家做飯,秀兒將撿來的菌子曬下便出門玩兒去了。
不過一刻鐘,門外便吵吵嚷嚷有人叫我。
我出了門去,卻是村里的李寡婦,她扯著秀兒的后領就站在院門口。
身后還跟了她家的兒子柱子并另外三個小孩兒。
秀兒瘦小,被她扯著后領,腳都夠不著地。
秀兒衣服上全是土,剛才還咬著唇一副倔強模樣,看見我出了門,眼里包的兩泡淚立時便掉了下來。
她不會說話,全部的委屈都寫在那雙眼里。
我心口緊得難受,胸口梗著一口氣。
「你先放秀兒下來,有話說來便是。」
我從李寡婦手里將秀兒輕輕拉出來,蹲身給秀兒拍身上的土。
「你看看你家秀兒將我家柱子打成什麼樣兒了?」
李寡婦將她兒子扯到我面前叫我看。
柱子比秀兒高一個頭,生得又敦實,秀兒怎麼可能打得過他?
「柱子娘,柱子哪里受傷了不成?」
「你看,額頭被砸了這麼大一個包出來。」
李寡婦指著柱子的額頭叫我看。
真有個指甲蓋大的小包,若不仔細找,還真找不著。
「我兒子都破了像了,以后怎麼找媳婦兒?」
李寡婦雙手叉腰,大聲地問道。
已是秋末,種田的忙著收種,天快黑了,場里地里的都趕著回家吃飯,李寡婦這樣一喊,看熱鬧的立時圍了一圈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