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我也可以是個很溫柔多情的女人,我竟是到了這日才知曉。
睜眼時真正是日上三竿了,雖是秋日,可日頭還有些溫度。
日光透過窗簾打在我臉上,溫熱舒適。
院里沒個人聲兒,只偶爾幾聲鳥叫。
好似沒人等著我做飯打掃,沒人等我喂雞喂豬。
好似即便我就這樣睡到天荒地老也沒人罵我打我。
一切竟然都是這般好。
我坐起來慢慢穿好衣服,推開房門,日光打了我滿身。
院子掃得干干凈凈,紅燈籠還掛在檐下。
院子只幾間屋子,水井沿兒上放著幾個大木盆,盆里放滿了碗筷。墻下整整齊齊壘著劈好的木柴,后院搭了個棚屋,里面擺著許多雜物,多而不亂,廚房的檐下放著許多桌椅板凳還沒來得及收拾。
好幾年都沒女人家,能收拾成這樣,可見宋全是個勤快細心的。
院墻低矮,若是眼神好,穿過院墻便能看見遠處的青山。
墻外一棵楊樹,葉子落了些,掛在枝頭的也已金黃。
院墻上幾只麻雀,嘰嘰喳喳好不熱鬧。
院門開著,門檻上背身坐著個女孩兒。
她穿一件紅色的夾襖,頭上扎著個小鬏鬏。
小姑娘背影單薄得不像話,頭發亦是稀疏發黃。
她是宋全的小閨女,叫秀兒。
昨夜她送了一枚最甜的點心給我吃。
終是我起晚了,小姑娘怕都早早起了吧?我有些不好意思,端著盆子走過去叫她。
「秀兒。」
她不回頭,也不應我。
我又叫,她還是不應我。
莫不是小姑娘生氣了?她不愿意她爹娶妻嗎?還是嫌我起得太遲了呢?
總之這世上的后娘和繼子繼女能相處好的并沒幾個。
可宋全很好,我便想待他的孩兒們好些。
我又輕輕拍了拍小姑娘單薄的背,小姑娘轉身,用一雙又大又黑的眼睛看著我。
村里的姑娘很少有生得這般白凈好看的,秀兒好看得緊,只是太瘦了,臉頰上連點肉都沒有。
她靜靜地看著我不說話。
我尷尬地笑了笑。
「我起晚了。」
小姑娘抿了抿并不紅潤的嘴唇,輕輕地笑了笑。
她站起身,指了指我手里的盆子,又指了指廚房,做了個我看不懂的手勢。
我愣了一瞬。
從沒人和我說過秀兒不會說話。
媒人沒說,我爹娘沒說,宋全也沒說。
這樣一個小姑娘竟不會說話?
她見我愣著不動,臉上顯出倉皇害怕來。
她還小,不懂得遮掩,轉身就要往外跑。
05
我伸手扯住她瘦弱的手腕,這般纖細嗎?
沒娘的孩子,莫非吃不飽飯?
我沖她笑,又指了指廚房,牽著她一道兒去。
廚房一片狼藉,鍋碗瓢盆堆得到處都是,看起來只是草草收拾了一遍。
昨日應當是村里的人來幫的忙,鍋碗瓢盆板凳桌椅大多也該是借來的,院角的灶臺一看就是新搭的。
大鍋里有熱水,小鍋里還有一碗剩菜并一個白面饅頭。
秀兒拿了水瓢從大鍋里給我舀熱水,小小的人兒,還沒灶臺高。
我蹲在檐下洗漱了,端了鍋里的剩菜和饅頭。
「秀兒一半,我一半。」
我將饅頭掰開,遞了一半給秀兒,她擺著手不接,我便塞給她,又遞了雙筷子過去。
剩菜該是昨天的,有肉味兒,可沒見著肉。
村里人一年也吃不著幾回肉,好不容易有個喜事,席上還有肉,自是將肉挑揀個精光。
秀兒安安靜靜地將半個饅頭都吃了,菜卻沒怎麼動。
她總偷偷看我,看起來對我十分好奇。
我說話她聽不見,她打手勢我又看不懂。
可她聰慧,僅憑著我的瞎比畫也能看懂我要干嘛。
所以我要燒水時她已經抱好了柴火,我將鍋臺上的碗放到木盆里時她就往盆里舀熱水,我洗完時她又燒水。
我倆配合得十分默契,一起這樣干過無數次了似的。
我將所有的碗筷洗凈,又和秀兒將院里的桌椅板凳擦了兩遍。
好容易將廚房收拾出來,日頭已經照到了頭頂。
宋全和大郎去了哪兒我也不知,也沒法尋去,秀兒比畫了一遍,我沒她那樣聰慧,自己也看不懂。
又將米缸面缸翻看了一遍,只有兩碗白面,做碗面吃好了。
「我們吃面?」
我指了指面缸,做了個搟面的動作,小姑娘立時便懂了,點了點頭。
我搟面,秀兒便燒火。
她撐著臉頰坐在小板凳上看我,一雙眼睛亮的似裝著星子。
這樣的孩兒總叫人心軟,更何況她日后還要同我長久地相處。
「餓了?」
我總忘了她聽不見,便笑著問她。
她似聽懂了,搖搖頭。
頭上的小鬏鬏便散開了。
恰面也搟好了,我便帶她去屋里梳頭發。
她頭上的發帶不知是從哪里裁下來的一根紅布條,一圈兒毛邊。
我從紅漆箱子找出了兩根紅色發帶,是我出嫁前我娘給我置辦的。
「秀兒喜歡嗎?」
小姑娘抿著唇搖了搖頭,可眼里分明寫著喜歡極了。
我將她細軟發黃的頭發扎起來,又給她編了個小辮子。
扎好了叫她照鏡子,小姑娘對著鏡子看了又看。
她笑了笑,又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