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搖搖頭,繼續慢條斯理拭著刀。
「不殺人。」
師父說過讓我勿生殺念,我可沒敢忘。
但是師父沒說,不能咬人。
于是,第二日,京城里到處都是鬼熱鬧。
兵部王大人不僅熱衷狎妓,還在家中豢養孌童,實屬私德有虧,不配為官,理應閹割沉塘,以儆效尤!
吏部趙大人縱子殺妻,填房的第二位夫人竟也短短時日內暴斃身亡,實屬草菅人命,不配為官,理應殺人償命,子債父償!
戶部蔣大人私收賄銀,搜刮民脂民膏,實屬朝廷蠹蟲貪婪碩鼠,不配為官,理應抄家滅族,斬首示眾!
......
但凡和定國公站在同一陣營,全部被扒了個底掉。
小道消息通過茶館說書、布告欄貼文、隨街派發的手抄短報迅速傳播發酵,花樣繁多,怎麼抓也抓不完。
全民激憤,苦主迭出,每天都有人告御狀。
皇帝陛下貶完這個貶那個,忙得不可開交。
一時之間林黨人人自危,竟真的沒人再有精力彈劾師兄。
只是忙壞了季舒硯。
【足有十日未能回府,如墜地獄,已不識人間。】
我憋著笑,將暗衛新送來的竹筒信箋看了又看。
13
師兄返京述職后,第一時間來找我。
他受了傷,胳膊吊著腿瘸著,還要拿我尋開心。
「小師妹不得了哦,文武雙全啊!」
我笑中帶淚,給了他兩拳。
師兄正色,眸色幽深。
「念白,這次出征,我拿到了切實的證據,可以證明當初秋將軍與敵國私通的信件屬偽造,真正與敵國暗通款曲的,是林震海。」
「他與秋將軍自幼相識,摩了秋將軍的字跡,易容偽裝秋將軍身份與敵將互通,環環緊扣,讓秋將軍無從辯駁,只能認栽。
」
人性遠比真相丑惡,全是罪惡。
我怔怔地盯著師兄。
「這種事情,你是怎麼知道的?」
師兄笑了。
「南盛正處于三子奪嫡階段,二皇子與我談了筆交易,我敗他勝,他便幫我——」
我悚然一驚!
「你不要命了?這不是主動送把柄給林震海嗎!?你這樣......風險太大了!」
師兄又笑。
「林震海自身難保,哪還顧得上我。再說,我假意吃敗仗,助二皇子獲得太子之位,與我朝而言,是好事。」
他挑挑眉,貼近我耳邊。
「二皇子是個斷袖,還是下面的那個,他是萬不會有子嗣的。」
我又驚,想問你怎麼知道?
卻見師兄食指一豎。
「噓,秘密,不許問。」
第二日,我便知道了,師兄說林震海自身難保是什麼意思。
季舒硯,在朝堂上翻起了巨浪。
——他上奏了一份考據詳實的奏章,當堂狀告岳父定國公林震海冤殺忠良冒領功勛,指鹿為馬顛倒黑白,草菅人命目無王法等樁樁件件數十條罪證!
呈上堂的證據中,師兄帶回來的只占一半,其余一半大抵都是季舒硯自己的功勞。
他傲立朝堂之上,自稱原姓舒,名硯。
舒家慘遭林震海滅門,僅是因為舒老將軍曾教過一個得意學生,名為秋程野。
秋程野,正是我父親名諱。
林震海曾與我父親一同拜在舒老將軍門下,奈何舒老將軍對外卻從不承認曾教過他。
在由他主導的秋家滅門案之后,舒老將軍對他徹底深痛惡絕,暗中著人查證父親被冤真相。
于是,林震海一不做二不休,將舒家也滅了門。
而舒硯,因是不得寵的妾室所生,自小養在莊子上無人曉識,幸免遇難。
一時之間朝野震動!
林震海見證據俱全,竟然沒有喊冤,沉默地認了罪。
皇帝罕見地在早朝之上動了刑,當場命人將林震海脫下朝冠褪去朝服,責百杖!
天子遲來的震怒亦是雷霆萬鈞,定罪、下獄、抄家、斬首。
不過短短五日,煊赫的定國公府徹底成了空城。
夏日的雷雨倏忽而來,將所有的罪孽都沖刷了個干凈。
師兄嘖嘖感嘆。
「狗皇帝,這次動作還挺快。」
我冷笑出聲。
「若不迅速決斷,自有人會質疑當年秋家舊案屬天子失察,他如今不過是竭力挽尊罷了。」
師兄又問。
「如今秋家已平反,你為何不去領回自己身份?高低能給你封個郡主當當。」
我仰頭望天。
看到云層正在逐漸散去,陽光逐絲逐縷傾瀉而下。
「比起做貪享民脂民膏的米蟲,我更愿意憑手藝吃飯,做鍛刀師就挺好的,我心里自在。」
14
此案牽連廣泛, 皇帝任命季舒硯負責主審, 大理寺卿協審。
我本以為季舒硯會派人來傳我去刑部, 不曾想, 一次都沒有。
書信、消息, 皆無。
無就無吧。
這件案子辦完, 季舒硯怕是從此便要平步青云了。
日后定有大好前程。
我將鋪子留給了何路, 受了他深深一拜, 便當全了我們這一段師徒緣分。
沒有向季舒硯辭行, 我獨自回了磨合鎮。
每天陪在師父身邊, 繼續為鄉親們鍛菜刀柴刀, 逍遙自在。
突有一日,門外來了不速之客。
「敢問秋姑娘, 可否為在下親手鍛一把刀?」
我緩緩抬頭望過去。
季舒硯逆著光站在鍛唐門口,又換回了那身粗布麻衣。
他眉眼含笑, 脈脈深情。
腰間挎著的,可不就是傲雪凌霜刀!
百兩金啊!
嘶......好個冤大頭!
我將目光轉移至他臉上, 瞇眼沖他笑。
「季大人別來無恙?」
季舒硯笑了。
「做大人哪有給你做燒火工來的暢快, 以后還請秋姑娘賞口飯吃,給個營生?」
我看著他,他也望著我。
我們很久都沒說話。
煅爐中的火焰嗶啵燃著,聽起來, 那麼暖。
番外
冬日,下過雪的明月夜, 適合飲酒談心。
我窩在季舒硯的臂彎, 突然想起一件我忽略已久的事。
「你是何時開始謀劃翻案的?又怎會掌握那麼多證據?」
季舒硯愣了愣, 探手掰住我的下巴, 迫使我仰臉看他。
「前年冬日,你醉了酒,趴在我懷里哭, 說你想爹爹,你竟全忘了?」
我訕訕搖頭。
酒量不好......有什麼問題?
忽地, 我突然想明白什麼, 頓覺不可思議。
「所以,你翻案就只是為了我?不是為了舒家嗎?」
季舒硯掐一把我的臉,苦笑著又將我摟緊。
「我所求不過一屋二人四季三餐, 舒家的富貴我沒享過, 冤屈又與我何干?可你對此案有執念, 我自是要為你做到的。」
我輕笑了笑,被這份心意熏得醉了。
又過半晌,我問他。
「那你為何不讓我出面首告?」
季舒硯笑了。
「正如你知我, 我知你翻案后定不愿被身份束縛, 不過是將你放在心上,想你所想。」
我探手摸過來一杯酒,慢慢飲盡, 咂咂嘴。
「可惜了,我好不容易供出來個狀元郎。」
季舒硯聞言,慢慢將臉貼向我頸邊。
他用唇摩挲著我的耳垂。
「你想要狀元郎,生一個便是。」
「有我在, 你想要幾個狀元郎都能有!」
月夜無聲,唯有情人徹夜不休,蕩漾過了頭。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