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舒硯進京趕考時,我把所有積蓄都給了他。
臨行前,他擁著我。
「待來年楊柳成蔭,我定騎高頭大馬來接你!」
次年三月,季舒硯果真高中榜首。
他派來了接我的車駕。
我隨車駕入京,到達季府時,恰巧趕上了陛下為他賜婚的圣旨。
季舒硯領旨謝恩,眼里寫滿不得已。
我在廂房里枯坐至天明,擦了一夜的刀。
1
季舒硯高中的消息,是三月中旬傳回磨合鎮的。
一齊傳來的,還有關于這位新晉狀元郎作風不端的言論——
京城里人人都說季舒硯性子野玩得花,后院里男伶妓子各一半兒。
我聽到只覺失笑。
——季舒硯還真是煞費苦心,為了躲過想與他攀親的達官顯貴,連名聲都不要了。
這些流言我一概不信。
畢竟,再有兩天便是與我約定的日子。
以季舒硯的性子,怎麼可能等我去見識這種污糟場面?
就算是真的請了人去后院里演這出戲,他也一定早都處理干凈了吧......
我愣愣地想著,連手里的活計都忘了。
師父坐在煅爐旁抽著煙斗,見我怔忪良久,咳了一聲。
我猛然回神,掄起鍛錘砸向鉗制在石案上的短刀。
豈料刀坯早已冷卻過了頭,一錘下去,震得我手心直發麻。
師父嘆口氣,在地上磕滅煙斗,招呼我。
「罷了,今天的活兒就到這吧,帶上你的刀跟我上山一趟。」
我順從地放下手里的家伙,從墻上解下刀背在身后,跟著師父去了后院。
磨合鎮依山而建,鍛刀堂正正好倚著山腳。
一條窄細山道從后院一直綿延至山頂,是師父日復一日,徒腳走出來的。
師父背著手走在我前面,大拇指習慣性地摩挲著虎口處的刀繭。
「季舒硯什麼時候來接你?」
「約定在后日。」
我回著他,低頭看向自己的手。
原本細若柔荑的掌心也已經覆上了一層厚繭,摸起來粗糙發硬。
師父聞言腳步微微一滯,又抬腳繼續走。
他再沒說話。
我知道,師父這是舍不得我。
沉默著到達山頂,師父示意我解刀,將他教給我的刀法從頭到尾順給他看。
我于練刀一向勤勉。
這套刀法我學了十年,如今早已熟記于心,動作行云流水,毫不滯澀。
師父滿意得直點頭。
「好!比你師兄強!這次進京后,替為師好好教訓教訓這個混賬!」
我知道師父心中傷感,故意逗他開懷。
「要不我把他綁了回來,給師父親手教訓?」
師父笑了半晌,逐漸正色。
「念白,去了京城,為師便再無力護你,遇事要量力而行,多與你師兄商量,不許妄動!你學的刀法足夠自保,但你要記住,勿起殺念!」
這是師父第一次這樣叫我。
磨合鎮的鄉親都知我叫白念秋,無人知我其實姓秋,名念白。
只有師父知道,我此行上京,不止為了季舒硯。
我當即熱了眼眶,垂淚拜倒。
「是,徒兒記下了。」
當晚,我在師父睡下后放飛了信鴿。
【將于五日后抵京。】
2
季舒硯的確守諾,卻只守了一半。
沒有他所說的高頭大馬,他人也未親至,只派來了車駕。
「白姑娘,季大人初領官職便已是四品侍郎,極受陛下信重,實在是脫不開身才派了小的來。」
駕車之人自稱是季舒硯的管家,季忠。
我挑挑眉。
不得了,當初連二十兩盤纏都湊不出來的窮小子,如今都用上管家了。
師父氣得直罵:
「托大拿喬,擺什麼官老爺的譜!這個混賬,和你那個熊玩意兒師兄一樣!也不是個好東西!」
我好一頓安撫才拜別師父登了車駕,直奔京城而去。
官道平穩,馬車疾馳間車廂只有微微顫動感。
季舒硯一向貼心,特意在寬敞的車廂中布置了厚實的軟榻。
我擁著裘皮毯子窩進去,舒服得直瞇眼睛。
半醒半睡間,腦海中突然浮現一道衣衫襤褸的身影,他滿面泥污,眼眶和臉頰都因暴瘦而凹陷著。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的季舒硯。
那是大旱之年,我從鎮子口撿回來的季舒硯。
真厲害呢。
隨手一撿,撿回來個狀元郎。
我心想。
師父也厲害,十五年前他撿了五歲大的我回來,養到現在。
又能鍛刀鍛劍,又耍得一手好刀,還能供出個狀元郎。
真是一脈相承的厲害!
五日后,土夯車道變成了石板路,馬車終于進了京。
季舒硯的宅子是陛下御賜的,雖然偏遠了些,面積卻不小。
車子從后門經過,兜了好大一圈才到正對著主街的院墻。
季忠笑著。
「這是季大人的意思,說白姑娘到了,一定要從正門入。」
我撇撇嘴。
管家定是領會錯了季舒硯的意思。
季舒硯一定是想向我顯擺他的宅子有多大,告訴我,我花在他身上的積蓄沒有白費。
可我眼巴巴看著院墻幾乎綿延無盡頭,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
——這麼大的院子,以后管理起來,該有多不易!
胡思亂想間,馬車停了。
季忠殷切地將我從車架上扶下來,喜意滿面。
「白姑娘快看,那是宮里來的馬車!陛下定是又賞季大人好東西了,這半月來,咱們府的賞賜就沒斷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