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身的瞬間,我似乎看到了許知舟的目光。
震驚,抑或是絕望?
在失去意識之前,我看到許知舟竟然掙扎著從輪椅上滾落,爬到了我身邊。
周遭的人還在纏斗著,但我只能看見他一人了。
許知舟臉上是我從未見過的慌亂與狼狽。
我忍著劇痛,斷斷續續叮囑著,
「魏尋臥房夾層墻磚中……小木盒……」
許知舟急切地點頭,茫然無措地用手捂住我的傷口,試圖堵住汩汩涌出的血。
只是入骨太深,很快便沾濕了衣裳,傾瀉一地。
在這生命快速流失的一刻,我的心中惟余慶幸。
還好,這一次,終于不欠他了。
18
從昏迷中蘇醒過來時,肩上仍然傳來一陣陣劇痛,口鼻間血腥氣息也格外濃重。
映入眼簾的是形容枯槁的許知舟。
他似乎極其生氣,整張臉都扭在了一起。
見我睜開了眼,便劈頭蓋臉一陣怒斥,「好好的為何逞能,你知不知道差一點就沒命了!」
我閉上眼,笑了笑,氣若游絲地開口:
「許大人還活著,便都值了。」
許知舟更生氣了,「處處舍己為人,拯救一個又一個,你真當自己是什麼大英雄?你有幾條命可以如此糟蹋……」
我虛弱道,「許大人當年不也是這樣嗎?」
他頓了一下,堅持道,「那不一樣。」
「有何不一樣?我的命算命,莫非大人的就不算……」我咳了幾下。
許知舟拍了拍我的背,又遞來一杯溫水。
我抿了一口,看著他,「這次抓了他們,可查出什麼來了?」
許知舟嘆了口氣,「自然是有的,盒子我也取出來了。你無須操心,魏尋的案子,已經稟報圣上在重查了。
」
說到這里,他似乎又有了怒氣:
「我已經承諾過你會盡心查案,為了那魏尋的清白,你至于搭上自己的命嗎?」
他卻搖了搖頭,「你總是這樣,一意孤行。」
「當時在廟里便是,現在更是!」
我沒有回答,只是淡淡開口:
「許知舟,我并非全為了他。」
室內唯余長久的沉默。
他閉了閉眼,似乎下定了某種決心:
「余笙,你就這麼想與我兩不相欠,要報答得這麼清楚?那我還欠你的一條命該如何還清。」
「那日你早就已經還清了,挾諾圖報,原是我得寸進尺。」
我扯出一抹蒼白的笑意,補充道,「許大人若真耿耿于懷,便替我辦個極盛大的典禮,讓我也在這京城風光風光。」
他突然沉默了片刻,「我不能娶你。」
許知舟似乎是很艱難地看向自己的腿,竟有些窘迫地開口,
「我知道,你是為了魏尋才來求我,這事了結后,我會以身體原因退親,絕不會影響你的名聲。」
我直直看向他,幾乎要落下淚來:
「倘若,不是因為魏尋呢?」
19
我是個極其卑劣的人。
魏尋的死,世上的流言,無望的親事,一樁樁好像將我逼進了絕路。
可我竟然還有那麼一刻的慶幸。
因為只有到了絕境,我才能有理由去見許知舟,
才能和他扯上干系。
許知舟愣愣地看著我,我于是重復了一遍:
「倘若不是因為魏尋呢?」
他那麼聰明,想必已經懂了我的意思,只是不敢置信。
我頹然地低下頭:
「許大人不愿娶我,是應該的。我將你害成這樣,又哪有什麼資格來彌補……」
他突然打斷了我的話:
「彌補?」
「你想嫁給我是看我如今可憐,想彌補我嗎?」
許知舟聲音艱澀:
「你說這話,實在太糟踐自己。」
我胸口郁氣凝結,幾乎難以再說出半個字來。
見我不回應,許知舟也頹然拂袖而去。
20
后來我的身子慢慢好了起來,也沒再見過許知舟。
他尋了個借口找爹爹退了婚,只是怎麼也不肯收下那些曾經送過來的聘禮。
我看著那些東西,神色復雜。
如此一來,想必許知舟與鐵了心要與我兩清了。
稅銀一案已然查清,害死魏尋的兇手也都接連下了大獄,不日即將問斬。
一切塵埃落定,我也準備離開京城,回邊陵去。
回去之后,應該會聽從爹爹和祖母安排嫁人,相夫教子,安穩過這一生。
曾經年少時的那些灼熱期許,終究也被世俗磨平了棱角。
或許我從來就不屬于這個地方。
我沒有帶任何東西,如同來時一般,孑然一身。
只是上轎子之前,我回頭看了一眼許府的方向。
此一去,恐怕再無相見之日。
我心下冰涼,終究還是收回了目光。
臨走之前,突然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
「余笙。」
我愣在原地,半晌才不敢置信地回頭望去,是許知舟。
他面色平靜,還掛著一抹微笑。
「故人離京,本應該前來送別。」
21
原是給我送別啊!
我示意周圍人退下,聲音冷冷,還是忍不住說著氣話:
「不勞煩大人費心了,此去山高水長,難有再見之日,我再不會出現在許大人面前,平白惹人厭棄。」
我的話尖酸至極,「大人執意要與我互不相欠,如今也該恭喜總算得償所愿。」
許知舟臉色變了變,沒有再說話。
我等了許久,見實在無言,便轉了身準備上轎。
這時,突然聽到許知舟沙啞的聲音:
「可以不走嗎?」
他坐在輪椅上,神情落寞,流露出一抹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