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軒乃三甲第二十三名,本只能做京外官。
但他依仗著這張好面皮,不知勾了哪家小姐的芳心,竟讓他留在了京城,當了八品國子監學正。
前幾日便聽聞他已迎娶新婦,吹吹打打一整日,可謂是春風得意。
王大娘借著這事,在我鋪子前好一通撒野。
「人家裴學正英姿翩翩,哪像你,還和個糟老頭混在一起!說出去真是讓人笑掉大牙!」
我只當自己聽不見。
若王大娘編排得嚴重,我便舀一碗羊肉湯嚇唬她。
不用我多說,王大娘便嚇得撒丫子跑。
然而今日王大娘卻像有人托了底,趾高氣揚往那一站,忒似威猛大元帥,抖抖毛,豆大的眼睛還滴溜溜轉。
「程阿瞞啊程阿瞞,我早說了你品性不行,這不,我們裴學正親自來了。」
我怔了怔。
抬眼望去,居然真的是裴軒。
官袍加身,修身玉立。
眉眼間風發意氣,真有幾分輕狂意味。
也是,金榜題名,洞房花燭,擱誰誰不輕狂?
裴軒見我看向他,臉色沉了沉,道:「阿瞞,好久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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闊別三個月,我以為再度見面,我好歹會有一點兒波瀾。
然而,我心中平和得很。
像是把他當成了陌生人。
我輕輕點了點頭,斂下睫,卻未說一個字。
畢竟,我和裴軒已經和離。
說多說少都是錯,倒不如不說的好。
裴軒見我如此作態,似乎有些惱,他想上前捉住我的手,我卻側身一避。
裴軒的手僵了僵,而后冷冷笑了一聲,眼底是濃得化不開的陰鷙。
「程阿瞞,你好得很!你知不知道,如果沒有我,你尋事鬧事就會被官府抓起來!」
「我沒有。」
心里頭不知怎麼冒出了許許多多個阿瞞。
一個阿瞞說,「阿瞞,別理他啦,我們做自己就好。」
另一個阿瞞說,「不行不行,我為什麼要受這樣的委屈?」
「對啊,都是王大娘的錯,為什麼我們要擔責?」
「這話說得不對,我們阿瞞一直是好孩子,從來都是獨自忍受。」
……
嘰嘰喳喳的,鬧得人頭疼。
我想到了阿公,他說過了,不要受這樣的委屈。
所以,我說我沒有。
裴軒怔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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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抬頭直ẗū́₅視二人。
「王大娘無故編排,我不愿鋪子被潑臟水,所以才選擇反擊,難道這也是錯?何況,官府不會管這些。裴學正,若您前來是說這些,那阿瞞不認,也請你回去。」
官府不管這種小事,又何來因裴軒之故,我才沒有被抓起來一說?
從前裴軒就喜歡說些謊話誆我的真心。
后來我才懂,他是用最小最小的動作,謀取最大最大的利益。
否則,為什麼他分明不愛我,卻說他會一輩子對我好。
在娘親欣慰地把遺產悉數托知后,他又換了一副嘴臉。
又為何裴軒未考上功名時稱我是賢妻,一朝金榜題名,就立馬與我和離?
因為他既怕失去一個賢內助,又怕他的妻不能助力他的仕途。
所以權衡利弊下,他先將我騙到手,為他洗手作羹湯,后又休棄我,迎娶貴女嬌娘,企圖一步登天。
可是裴軒,我不是一直這麼蠢這麼笨。
阿瞞的眼、阿瞞的心也會一點一點清明。
裴軒有些啞然,似乎沒想到我會反駁他的話,又似乎在疑惑我怎麼會變成今天這副模樣。
我朝人道,「裴學正,我們不必再相見,也請你回去。
」
不知哪個字激怒了裴軒,他竟不顧一切死死攥住我的手,一字一句俱是狠厲。
「阿瞞,我和你和離后才發現你待我的好,所以今天說什麼你也得和我回去!
「成日和一個破老頭待在一起像什麼話!阿瞞,和我回家,我一定不會再虧待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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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
和離后發現了我的好嗎?
幾乎裹挾著怒氣,我狠狠甩開他的手。
這是愧疚嗎?
不是。
我想,或許是他老丈人的政敵發現裴軒和發妻和離,所以才惺惺作態,要迎我回家。
否則,為什麼不在王大娘在官府門口撒潑時就來迎我回裴家?
裴軒惡心到極致,他真的有愧疚之心嗎?
怎可能?
「還請您自重!倘若你執意如此,那我也愿上公堂與你對峙!」
讀書人最好臉面。
從前的阿瞞膽小、卑怯,可現在的阿瞞不僅有扶人的力氣,更是生出為自己討一個公道的決心!
裴軒被震得連連后退,四周聚集的人越來越多。
有人則指指點點,有人則坐下看戲。
裴軒的臉色陰沉得幾乎能滴出水來,卻不忘威脅我。
「阿瞞,你可以不和我回家,但你的鋪子呢?你打算置之不理了嗎?這個鋪子可是你娘親留給你的。」
我猛然看向他,手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中。
我固然可以不和他回裴家,但裴軒是朝廷命官,若想摧毀一個商販鋪子,那就再輕易不過。
實在可恨!
然而,還未待我說話,便聽得一道尖銳的嗓音。
「哪位是程阿瞞,賣羊肉湯的阿瞞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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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者手執拂塵,穿著太監的服飾,面容平和,看上去就像隔壁的阿爺阿公。
裴軒一眼便認出來人身份不凡,面上立馬掛上了笑。
「公公,您是哪個宮的?」
被稱作公公的人斜眼看他,似乎懶得理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