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伯一家當著沈母的面,演了一出戲。
沈母傳家的玉鐲忽然詭異地不見了,眾人翻遍天墟宗,也沒個頭緒。
直到晚宴時,二伯母陡然指向蘇縈。
眾目睽睽之下,蘇縈口袋里一只碧翠瑩潤的鐲子,被二伯母略施靈力,勾了出來。
伯母泫然欲泣:「縈兒啊,平日里手腳不干凈就罷了,怎麼偏這個節骨眼犯毛病?沈夫人可是你未來婆母,你若賢惠懂事,什麼金銀細軟得不到?」
二伯也痛心疾首:「只怪蘇某教導無方,沈夫人切莫掛心才好!」
那天,所有人都用一種嫌惡的目光看她。
而她,只會揪著蘇慈臨時借她穿的,極不合身的新裙的擺角,百口莫辯。
快看吶。
一個無父無母的可憐蟲。
一個懵懂蠢笨的笑柄。
「霜妤,醒來……
「靳霜妤,醒過來。」
我在漫天星辰下睜開眼睛。
蕭元卿守在身邊。
他告訴我:「練成了。」
額上的汗水流進眼里,又冷又澀,我啞聲呢喃:
「蕭元卿,雙親安在,童年不愁,是什麼滋味呢?」
「我不知道,大概很幸福。」
我想伸手,抹開他灰白瞳仁中彌散的愁緒。
「你有恩師,有宗門手足,有摯友,不幸福嗎?」
他將我的身子輕柔地抱起,迎著晚風,穿過燈火明滅的檐廊。
「我曾經一無所有,恩師、手足、摯友,是她帶給我的,可我等了她五百年……」
12
「姑娘,甜食傷牙。」
蕭元卿似笑非笑,康復后的眼眸格外清亮,身后停著輛富麗堂皇的馬車。
「敢問,逍遙宗怎麼走?」
明知纏臉巾是方才剛裹好,斷不會有松落,何況即使我的真容完全展現,蕭元卿也定是不識。
可我還是下意識捂住臉,假裝羞怯。
「街上那麼多人,公子為何偏偏問我。」
他輕笑一聲,指指天空。
我這才注意到密布的雷云,暴雨將傾,行人行色匆匆,自顧不暇。
我縮著腦袋,低聲道:
「沿此道南行,不出五十里,會見一座巍峨入云的山峰,即是逍遙宗所在。」
他又問:「姑娘為何要遮擋面容?」
「生來丑陋,怕嚇死你。」
蕭元卿屈指摸了摸鼻翼,悠然道:
「姑娘多慮了,普天之下,還沒什麼能嚇到我。」
載著蕭元卿的馬車漸行漸遠。
我也終于松了一口氣。
「轟隆」一聲巨響,大雨噼里啪啦砸了下來,我趕緊撐開他為表達謝意贈的紙傘。
傘面巨大,內里鮮艷如火,繪著一棵繁盛的鳳凰木。
……
直到再也看不見蘇縈的身影,蕭元卿才緩緩放下車簾。
坐在他身邊的賀之焱問:「是她嗎?」
蕭元卿若有所思,沒搭話。
賀之焱道:「那腹瀉女子所中之毒,尋常醫者聞所未聞,就連見多識廣的醫修都坦言無能為力。或許答案,就在你那藏書閣的卷帙里。」
留給他的仍是沉默。
「這個蘇縈,三年前險些命喪火海,被救后一直昏迷,也是前些日子才蘇醒。」
蕭元卿淡淡開口:
「我探過,她很健康,燒傷什麼的,已經沒有了。」
賀之焱難以置信:「御魂咒這麼厲害?你讓我也試試唄!」
蕭元卿眼皮都沒抬:
「但凡你有那毅力,逍遙宗也不至于是萬年老二。」
13
回天墟宗時,宗內一片混亂。
一個年紀小的冒失沖過來,險些與我撞上。
我記得他。
三年前上元夜,大家都去觀燈玩耍,我在烈火中掙扎慘叫,引來的唯一施救之人。
我一把拽住他:「小衡,何事這麼慌張?」
「蘇縈小姐?」
小衡一臉焦急:
「蘇慈小姐丟了法器,宗主正大發雷霆呢,說是今個兒找不到,誰也別睡。
「我哥宗門大比受過傷,還起不了身,搜房搜身時我得扶一把!」
我心里一緊。
二伯已領著哭哭啼啼的蘇慈走了過來。
看樣子,是剛搜完我的房了。
他漫不經心環視一圈,最后陰惻惻盯住我。
「阿縈回來啦。
「你算我半個女兒,怕大家怪我偏袒,且由你做個表率吧。」
說罷,他朝蘇慈使個眼色,蘇慈心領神會,快步行至我身邊。
「姐姐,走個過場而已,一會兒就好了。」
我瞥了她一眼,泰然自若:「到底丟了什麼寶貝,這麼大動干戈?」
蘇慈囁嚅:「就是……父親好不容易煉就的法器……一塊玉……」
「哦。」
我故作恍然大悟:「你手上也有塊玉啊。」
一語雙關,蘇慈的臉瞬間掛不住,手心靈力蓄勢待發。
「等等。」
我打斷道:「二伯,我好歹是您親侄女,總不能跟老大爺們一樣,被當眾寬衣解帶,折辱了咱們蘇家的顏面吧?」
他思索半晌,點點頭,讓蘇慈領我單獨進房。
想必他也篤定——死丫頭沒一點靈力,敢耍什麼花招?
可父女倆不知道,我的房間,縫隙,暗角,以各種方式,藏著形形色色的毒。
進去了,就沒人能完好地出來。
反鎖上門后,蘇慈皺眉,掩鼻,嫌棄著一室簡陋,不想多留。
「姐姐,你自己寬衣吧。」
我哦了聲,背過去,將兩手放至胸口。
看似在解扣,實則悄悄從紐扣中掰出了一枚凝固成型的藥丸,用指腹將它碾成粉末。
「快脫——」
她話沒說完,我攤掌旋身朝她一呼氣,細膩的毒粉撲了她一臉。
蘇慈的眼神很快發生了變化。
惶惑。
迷茫。
木然。
仙籍上說過,受此毒者,視線是清晰的,但神識好似被一堵厚實的墻攔住了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