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玦站在燈火闌珊處,含情目微笑著朝我走來。
變故陡生。
「翠娘,躲開!」
容玦目眥欲裂,大聲呼叫。
又一朵煙花炸開,我只能分辨出他的口型。
但已經晚了。
我甚至沒能看清是誰動的手,劇痛下一瞬從胸口蔓延至全身。
一柄短匕插在心臟,渾身氣力在流失。
「讓開!」
草藥香的人跌跌撞撞跑過來。
「翠娘,醒醒,不要睡,不要睡……」
鮮紅的血滴到容玦腰間一直掛著的平安扣上。
白玉染上緋色。
男兒有淚不輕彈。
我想擦掉那張臉上的淚,卻怎麼也抬不起手。
世事無常,有緣之人離散。
原來我和容玦,也沒有白首齊眉的緣分。
我一直擔憂駐顏蠱會折損容玦的壽數,平安扣或許能保他安康。
到頭來,先走一步的人,是我。
梅花酒,終究還是失約了。
23
睜開雙眼,眼前的景象很熟悉。
梅花開得芳香潔白。
是落梅山。
胸口還殘留著陣陣余痛,上面結了一道疤。
猶記得被刺殺時,匕首陷得極深。
怎麼看都不像是能活下來的樣子。
我想起身,渾身虛軟無力,又跌回床上。
啪嗒。
有東西掉在地上,我循聲望去。
是個藥碗。
戴著金色面具的男子滿頭白發,嗓音輕顫:
「翠娘。」
那瘦得枯槁的人居然是容玦。
容玦快步走到榻前,又似乎想起什麼。
急匆匆要離去。
「你等等!」
我雙腿已經著了地,維持不住平衡快要摔在地上。
容玦慌忙回身攙扶,面具就這麼猝不及防地掉了下來。
曾經豐神俊朗的臉上橫亙著許多疤痕,雖然痕跡已經很淡,仍能看出幾分初時的慘烈。
容玦低著頭去撿面具,自嘲一笑:
「翠娘,本來不想被你看到,我現在一定很丑吧。」
我撩開那人蓋住半張臉的長發,眼睛濕漉漉的,依舊漂亮。
「美丑不在臉上,我更想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
24
駐顏蠱在臉上,可叫人容貌大變。
駐顏蠱在心中,可使人起死回生。
「人總是先看見臉,后看見心,這蠱蟲也是如此,需要先在臉上寄生。
「這人需忍得了種蠱之疼,又愿意為傷者付出更甚千百倍的痛楚剖面取蠱。
「但如果傷者不是真心愛慕取蠱的人,蠱蟲便無法存活,更不能妙手回春。」
面前的人, 一身異族服裝, 佩戴許多銀質飾品。
是賣給我平安扣的老婆婆。
容玦說她是南疆的巫卜,烏蘭。
「祝姑娘, 駐顏蠱是南疆的禁術, 是我那孽徒破了禁制。
「本以為容公子只能靠歡顏草度過余生,萬幸他還是等到了你。」
烏蘭說完,吟唱著聽不懂的曲調離開了。
刺殺我的人是廢太子一黨的舊部,因為流放貶謫對新帝和容玦心懷憤懣。
最狠的報復自然是從至親至愛下手。
我因此被他們盯上。
容玦不知何時又戴上了那張金色面具。
我想去摘,卻被制止了。
「阿玦,你是不是忘記了烏蘭的話?我都活生生站在你面前了,還不信我是真心愛慕你嗎?」
「我不在乎你的疤。」
容玦手腕一松, 卸了力:「翠娘, 長此以往, 我怕你會厭倦。
「以前駐顏蠱發作,疤痕只有一日, 可如今這些,會跟隨我一生。」
我抬手一指:「你看窗外。」
容玦隨著我的話看向院中。
我遇刺時還是冬夜, 現在觸目可及, 枝頭春意濃。
「已經是來年仲春了, 慎玉。
」
金色面具被主人棄之如敝屣,靜靜躺在地上。
容玦吻過來,珍重輕柔。
「庸人方自擾。
「我這便來娶你, 翠娘。」
【番外:容玦】
容玦這一生,最恨的人是容淮。
所以他將容淮削成了人彘, 又吊著一口氣, 慢慢折磨。
外人聽來容淮是太上皇,但實際如何只有容玦最清楚。
可報仇果真暢快嗎?
容玦的內心還是一片荒蕪, 只有看到祝翠時,會覺得充盈歡愉。
愛一個人, 會無所適從。
比那些籌謀算計還要束手無策。
當初在酈水鎮,容玦想過放手。
他身上背負的太多, 實非良人。
那個屠夫看上去老實忠厚, 這樣的人也許更適合和祝翠平平淡淡過日子。
但他還是后悔了。
想到祝翠會和別人相敬如賓、白頭到老, 他嫉妒得發瘋。
查清祝翠和屠夫的婚約不過是二人的做戲,容玦生氣又欣喜。
容玦想,他別無所求,就自私這一次。
那場逼婚其實是他氣不過祝翠騙他、趕他離開,嚇嚇她罷了。
也是趁此坦明心意。
不然按照祝翠遲鈍溫暾的性子,這輩子也看不出他的心思。
但正如他自己所說, 他確實不是什麼好人。
還用了三個難題刁難祝翠, 借機換取三個月的陪伴。
如果祝翠半分不動搖,容玦便送她離開,此生不再相見。
「翠娘, 你對我可有半點心動?」
「有。」
既然如此,他便舍不得將她放開,抓住她同赴一場風月劫。
他心悅她,從初見伊始。
瘦弱堅韌的女子背著他, 踉踉蹌蹌走過漫天飛雪。
「別睡哦,馬上就到醫館啦。」
既已同淋雪,不妨共白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