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朝堂之上的事,有種勢如破竹的順遂。
亂臣賊子被肅清完畢。
容王歸隱山林,常伴青燈古佛。
世子容玦即位,身為功臣卻沒有接受高官厚祿的封賞,只愿做個閑云野鶴的閑散王爺。
大雪天,茫茫皚皚。
容玦披著靛藍鶴麾,騎一匹赤驥馬,馬鬃如烈焰,踏雪而來。
平安扣綴在腰間,隨馬蹄晃蕩。
黑白天地,唯余那一抹鮮亮顏色。
「吁!」
袍袖翻飛,容玦跨步下馬。
熱騰騰的氣息將我牢牢包裹,容玦擁著我喟嘆:
「我回來了,翠娘。」
我窩在大麾暖和的絨毛里:「嗯,院子里的梅花開了,樹下對飲正合適。」
「一起去落梅山吧,阿玦。
「你的梅花酒釀好了。」
容玦攬在我腰上的手重了幾分,眼中沁出一汪笑意:
「好。」
19
準備啟程去落梅山的清晨,遇上了一個意外之人。
冬天的餛飩食肆能香掉舌頭。
雞湯清澈,皮薄餡足。
我胃口小,愛吃的種類又多。
容玦一樣陪我買一些,坐在餛飩攤子上一起分食。
嘴角不留神粘上栗子糕,容玦掏出手帕擦拭。
熙攘長街,阮煙煙紅著雙眼,如泣如訴:
「阿玦哥哥,你果真是因為她才和我退婚嗎?」
修羅場雖遲但到。
我去推容玦,反倒被他單手擒住雙腕。
只能尷尬地看他在阮煙煙面前,慢條斯理地替我擦完污漬。
阮煙煙氣得更狠:
「阿玦哥哥,我不計較你用假死欺騙我,籌謀大業,但你怎能為了一個其貌不揚的村姑和我退婚?
「我對你一片癡心,父親此次還在扶持新帝上出力不少,你為何要讓我如此難堪?」
容玦似笑非笑,微掀眼簾,冷眼一覷:
「阮相扶持新帝是因為我還是為了穩坐高臺,我想你父親心中自有決斷。
「況且,婚約是長輩兒時戲言,你我二人從未正式定婚,何來退婚之說?
「無名無分的婚約是難堪,那丞相千金當街喧鬧就不難堪嗎?」
路上行人的目光打探過來,阮煙煙神色一僵。
「至于你說的癡心一片——」
容玦停頓片刻,面色徹底冷了下來。
「我想阮小姐是忘了。
「十年前,容王府,蓮花池邊,我舊傷發作,你親口罵過我『丑八怪』,然后一腳將我踢開。
「你癡心的難道是這張臉嗎?」
話落,容玦牽著我轉身離開。
徒留阮煙煙一人在原地,臉色煞白。
嘴里不停念叨著:
「不會的,不會的……
「怎麼可能是那個人,一定是在騙我……」
她穿的裙子華麗,踩著裙裾絆倒在地上。
狼狽不堪。
20
阮煙煙這一鬧倒是讓我想起,容玦的駐顏蠱快要發作了。
落梅山在青城鎮最南邊,冬日的風濕寒刺骨。
山上只會更冷。
據說南疆的蠱蟲畏光、畏涼。
當下并不是去落梅山的好時候。
我怪容玦不愛惜身體,我忘記就罷了,他自己也渾不放在心上。
容玦枕在我的膝蓋上,闔眼假寐:
「有你在我身邊,還有歡顏草,就不算疼。」
可真等到駐顏蠱發作那天,阿九守在容玦臥房門口。
像一尊門神,死死攔著我。
我又急又氣去拍門,阿九撲通一聲跪在地上:
「祝姑娘,主子從不在乎自己的容貌,但你不一樣。
「他那麼喜歡你,怎會愿意你看到他現在的模樣?
「就當阿九求你了,走吧,祝姑娘!」
門內傳來痛苦壓抑的喘息。
真是個騙子。
臉是人體最脆弱的部位。
哪里能不疼呢?
世人只知太上皇禪位,但容玦必定是報了血海深仇,才會回來見我。
可報了仇又能如何?
有些傷害注定無法湮滅,繼而化作囚困終身的沉疴頑疾。
21
蠱蟲平復后,我和容玦一直住在青城鎮。
年關將至,家家戶戶都換上了新衣。
容玦也找了個繡娘,說是要為我量體裁衣。
那繡娘總是偷笑,我幾番套話。
繡娘支支吾吾,一臉艷羨:
「官人除了新衣,還要給娘子做嫁衣。
「用的是千里之外運過來的蜀錦,娘子真是好福氣!」
容玦輕咳一聲,繡娘匆忙退下。
我佯裝慍怒:
「誰答應嫁給你了,又想玩落梅山上逼婚的把戲嗎?」
容玦面露緊張,我沉了嗓子,拿腔拿調:
「不嫁你,我還能嫁給誰?
「心心念念的容大公子嗎?」
素來運籌帷幄的人失了神,半晌啞然失笑。
似朝霞朗月,清風入懷。
身子一輕,容玦抱住我放在身后的月牙桌上。
雙臂撐在桌沿,目光灼灼:
「不嫁容玦也好。
「嫁與我梅慎玉,從此做一對平凡夫妻。
「慎玉是阿娘給我取的小字,我只告訴過你,翠娘。
「梅花酒也只和心儀之人共飲。」
我果然說不過容玦,剛支棱起來便繳械投降。
22
婚約定在來年仲春。
眼下年節為重,我和容玦一同采買置辦年貨。
逛集市時,人潮中出了扒手。
騷動、混亂一觸即發。
我和容玦在沖撞擁擠中失散。
人頭攢動的縫隙,我看到一個熟悉的老婆婆。
慈眉善目,眼神中透著悲憫。
依舊是那句熟悉的念詞:
「本非此間魂,奈何為情困。
「啼血美人面,苦厄藏機緣。
」
這次我聽到了后半句。
如墨天幕中,一簇煙花炸開,美麗絕倫。
再回頭,老婆婆已經不見了。
人群被煙火吸引,安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