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梳到尾,二簪發釵。
「閉眼,翠娘。」
絹帕蘸水,一寸寸拂過面頰。
我強自壓下心中莫名的悸動:
「為什麼?」
「翠娘之前也是這般照料我的,不是嗎?」
在酈江救下容玦時,他在寒江和積雪中浸泡已久,四肢長滿凍瘡。
即使性命無虞,一時之間也連起身都做不到。
我看他愛潔,便為他擦手凈面。
不承想,他記到了現在。
氛圍越來越曖昧,我匆忙轉移話題:
「世子的第二個問題是什麼?」
容玦卻鐵了心不肯放過我:
「翠娘覺得,我從何時開始心悅于你?」
自打被容玦帶走,安置在這陌生的梅山上。
他陪我用膳,看日出日落,還尋了許多新奇古怪的玩意兒逗我開心。
加上那些若有似無的撩撥。
我并非毫無觸動。
但始終不敢確信,劇情會歪到男主愛上惡毒女配的地步。
容玦終是拆穿了我的膽怯。
將一切大剌剌攤開。
現實生活中,我是個父母雙亡,寄人籬下的孤兒。
對于愛意,從來不敢揣測貪多。
我答不出容玦的問題。
12
我承諾容玦的第二件事,是陪他在院中釀梅花酒。
糖漬浸在晾干的花瓣上,白酒悉數沒過。
容玦封上罐子,埋進土中。
耐心細致。
那雙手,不僅能舞文弄墨,還是個釀酒的熟客。
容玦這個人,也像一壇酒。
品出千百般滋味,卻永遠也看不透。
「這酒何時能啟封呢?」
「等我心悅之人開壇暢飲。」
容玦定定望過來,溫柔繾綣。
好吧。
還是個愛說情話的風流之人。
芳菲落盡,馬上便是三月之期。
容玦的第三問,我卻一直沒等到。
連他本人都在前不久失蹤了。
只有那個叫阿九的暗衛,留守在這里。
阿九說,此處名喚落梅山。
距離酈水鎮不過二十里地。
所以容玦才能這麼快將我帶到這兒。
還找了具淹死的假尸體做局,瞞過阮煙煙那群人。
容玦和阮煙煙之間,與我所認為的佳偶天成大相徑庭。
劇情偏差程度,遠比我想象中的還要離譜。
天氣越來越熱,陰云密布。
雨季快要來了。
三月期限的最后一日,容玦出現了。
形銷骨立,和我救下他時一樣蒼白。
我從那張惑人的臉上嗅出一絲可憐兮兮的意味:
「翠娘,你對我可有半點心動?」
「這是我的第三問。」
13
這種問題,何來是非對錯?
雷聲乍起,電光掣肘。
震耳欲聾后萬籟俱寂,只聞簌簌雨落聲。
還不待我回答,容玦便擺手示意:
「算了,你走吧,我不想聽。
「阿九會帶你下山。」
說罷,容玦搖搖晃晃,去了酒窖。
我佇立在原地,思忖良久。
他是容王世子,我在這世界只是一鄉野民女。
酈江邊,大雪夜。
當時的容玦半截身子淹在冰水,半截埋在厚重積雪。
奄奄一息,臉色比雪還要白上三分。
那一刻,他不像是有主角光環的男主。
只是一條單薄脆弱的生命。
我做不到見死不救。
如今我作為女配的關鍵任務已完成,本不該繼續摻和。
封建王朝,遠離皇權貴族,才是良策。
可沖動之余,我還是朝酒窖走去。
里面放了數十壇梅花酒,甘冽撲鼻。
白衣男子蜷縮在地上,墨發凌亂,被倒在地上的酒液濕成一綹一綹。
月光下,容玦抬眼看過來,忙不迭用手擋住臉:
「別看我,翠娘。
「會嚇到你。」
已經來不及了。
那雙眼依舊漂亮動人,可皮膚下像是有異物蠕動。
臉上不停有鮮血溢出,詭異瘆人。
容玦的臉在飛速潰爛,又似乎有什麼東西在幫他快速修復結痂。
14
次日醒來,容玦端坐在榻旁的圈椅上。
芝蘭玉樹,面容完好。
只有肩頸處的酸痛提醒我,昨夜的一切并非幻覺。
我陪容玦在酒窖待了一夜。
天光大亮時,才回房入睡。
容玦從前總是給人一種游刃有余的掌控感,現下猝然紅了眼眶:
「我因一己私欲將你困在此處,還回來做什麼?」
「翠娘,我告訴過你,我不是個好人,你現在走,還有機會離開。」
「我若是不呢?」
容玦扳過我的臉:
「那你這輩子都別想丟掉我。」
嘴上說得強勢,手指卻在顫抖。
我心里發笑,還是正色道:
「我留下是為了告訴你第三個問題的答案。
「答案是——有。
「所以等價交換,這落梅山究竟是什麼地方?」
斷骨之傷,容玦尚能面不改色。
那昨夜酒窖中,他遭受的是何種劇痛,才會痛苦絕望至此,猶如千刀萬剮般狼狽。
「這是我阿娘生前最喜歡的地方。
「也是她的埋骨之地和所有罪惡的開端。」
容玦額頭和我相抵,眸中蒼涼。
「你眼前的美人面下,是丑陋骯臟的蠱蟲。
「名為駐顏蠱。」
15
南疆有一種蠱蟲,形似蜈蚣。
從鼻孔引之,以臉骨為食。
輔以金針,削開臉皮,可使人容貌大變。
只是使用這種蠱,需要付出極大的代價。
在幼年未長開時,便鉆入皮下。
每隔半年,蠱蟲躁動,啃噬面龐,次日才能愈合。
比凌遲之刑還要疼上百倍。
唯有西南邊陲的一味歡顏草,能夠緩解。
所以自我見到容玦之初,他的身上便彌漫著經年不化的藥香。
這蠱,是容王容湛親手所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