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只是扎根泥土的野草。

明明想拼命活著，卻只能流淚認命。

大雪紛揚，滿目焦尸落滿冬日寒霜。

小啞巴也哭紅了眼，打著手勢問我：

「若是有天殺了晏帝，能終結大慶子民的慘劇嗎？」

「若是下一任帝王依舊昏庸無能，是否還會有忠臣枉死，黎民遭難……」

她是寧城知府的小女兒，受割舌酷刑，靠親人拼死相護才活了下來。

不知過了多久，我才失神開口：

「小啞巴，你知道我的真名嗎？」

小啞巴一愣。

我輕扯嘴角，咽下苦澀。

我單名一個「螢」字，來自杏花塢，走過孤鷹崖，也去過你們的寧城府。

有人喚我螢娃子，他們淳樸善良，護我們這群孩子無憂無慮。

有人喚我螢姑娘，將全數干糧給了我，連帶涼州忠魂的希望，也給了我。

有人喚我小螢兒，陪我在護民坊看月亮，給我講驅虎逐狼的典故……

我走過五城九州，破舊的包袱早已裝滿血債。

我也曾以為，為故人報仇是一鋤頭下去那樣簡單。

可不是這樣的。

不是這樣的。

淚水落在手心，打濕那枚伴隨我多年的玉瑗。

小啞巴同樣含淚，顫手遞來另一枚較小的玉瑗。

內外圓環，合二為一，螭虎紋路初顯……

滿目焦尸的城墻下，我笑得愴然：

「小啞巴，咱們先不殺那惡鬼了！」

11

季淵四處尋我不得時，我已來到了荊城腳下。

半年后，我才女扮男裝，設法見了荊城首領——黎王溫堯。

此人生得高大威武，濃眉粗狂。

我去時，他正兩條袖子挽在肘上，教流離失所的孤兒們練武。

聽聞我的來意，他很是驚訝：

「我可不是你們信奉的什麼天命君王。

」

「姑娘，你要做的，可是背君叛國之罪！」

我笑得幾乎流淚。

「敢問王上，何為君！何為國！」

他有些意外，挽下衣袖，認真回答了我的問題：

「心懷天下，勵精圖治，是為君；黎民安居，有枝可依，是為國。」

「王上所言極是，試問這慶國晏帝做到了嗎？」

大慶建國，五城九州，五監九寺，也曾護黎民蒼生，可如今是什麼！

是老皇帝煉丹，以官女子做藥引求長生。

是貪官污吏引黎民入門樓，先辱后殺。

是暴君斥萬兩白銀，建摘星宮與天同慶！

交不完的賦稅，供上位者聲色犬馬，無數盤未動過的酒菜被倒進了豬食槽。

可被他們榨干血肉的百姓呢！

流離失所的百姓易子而食，死人枯骨裹滿充饑的觀音土。

「這樣的國，為何叛不得！」

他眸中情緒翻滾，良久才又開口：

「姑娘，你是為何而來？」

遠處有孩童嬉鬧。

我輕扯嘴角，顫手掏出懷中的那包種子。

「為陵城那片花海！」

這是十三歲那年，護民坊里，崔三娘臨時所贈。

整整六年了！

種子早已不能發芽，可如今的陵州卻是滿目花海。

我定居荊城這半年，也曾策馬前往陵州，那是三娘的家鄉。

如今由荊城統治，目光所及。是花海遍地，老有所養，幼有所依。

荊城自立多年，大慶鐵騎久攻不下。

靠的，便是齊心協力的民心。

「你能給我什麼！」

他目光澹靜，不動聲色地打量著我。

「可調寧城三州，調陸家軍舊部以死相隨的兵符。」

我雙手奉上！

那是我與小啞巴身上的兩枚玉瑗。

合二為一，內外圓環嚴絲合縫。

螭虎紋路全貌可見，是為寧城三州兵符。

此為陸家軍舊物，半邊授予城府長官，半邊授予護城將領。

陰差陽錯，一半在我身上，一半在小啞巴身上。

「王上若困于荊城，只能護一城之安；只有揮兵北上，才能以戰止戰，護一國之安。」

斜陽西垂，晚風拂過。

許久，只見他垂首凝容，輕輕開口：

「姑娘可知——自相殘殺的戰爭，沒有輸贏。」

我還想爭取些什麼。

只見那高大威武的身軀后退一步，繼而拱拳托付：

「溫堯不才，勞煩姑娘冒險為這天下無辜黎民，再開一生門……」

12

時隔半年，我重新回到了清明臺。

彼時慶國秋祭。

趁著季淵進宮，我悄悄翻進他書房。

為減少生靈涂炭，此行必須偷得城池布防圖。

案桌上的文書信件，被一一翻閱，卻始終沒有我想要的東西。

就在我失望離去時，突然觸碰到一個暗格。

里面所放之物，竟有一個讓我再熟悉不過……

「你終于回來了。」

一道冷冽低沉的聲音，自我背后幽幽響起。

不知何時出現的季淵，已經站在門口。

月光透窗而入，在他身上交織成斑駁碎影，襯得整個人更加瘦削蒼白。

「你選擇了荊城溫堯？」

他聲音微顫，有些沙啞。

「不然呢！」

我從容站起身來，高高舉起手中的那卷布防圖。

四年了！

我來到他身邊的四年，為報血仇，步步為營，得他信任。

如今，也該彼此坦誠了。

「糊涂！」

季淵掩唇輕咳。

再抬頭，看向我的目光透著幾分難言的痛苦。

「你可知那人的生母是鐵勒人，他并非純正中原血統。你助他奪江山，將成千古罪人！」

「君主不仁，自有天道懲罰；改朝換代，自有天命欽定……你這是叛國。

」

「夠了！」

我緊握雙拳，雙目通紅：

「臭道士！別再給我說什麼狗屁天道。仿佛我們這些小人物，只要安分守己，靜待天命，就能得到善報和公正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