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過，不是在車水馬龍的陽世街道，而是在牛頭馬面引路的奈何橋。

蕭善身著官服，手拿花名冊，身后跟著幾個小鬼。

他見了我，似乎比我更蒙。

蕭善走路過來，四周鬼使紛紛讓路行禮。

他走到我面前，盯著我。

我逃避著他關切的眼神，擋著臉。

我臉上劃了好大一條口子，左手骨折，吊在胸前，頭發上還有半干未干的血痂……

丑死了。

蕭善語氣焦急：「你怎麼下來了？！」

我淡淡地說：「被車撞了。」

我死了，死得突然。

下樓買早餐時，剛要出門時，就被一輛失控的汽車撞了出去。

豆漿撒了一地。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苦口婆心地安慰他：「你我人鬼情未了，我早點下來陪你，咱倆正好再續前緣。」

蕭善并不理會我，只是快速翻動著手里的冊子，小聲嘟囔：「不應該啊，不應該啊。」

他轉身呵斥身后的黑白無常：「看看你倆干的好事！」

白無常頭上了高帽癟了下去，彎著腰拿蒲扇擋臉。

黑無常則在一旁連連賠禮：「小人沖撞了大人的夫人，請您給我們一個機會將功補過。」

蕭善臉色不善，卻也沒發作，只是揮了揮手：「她的事情我親自處理。」

他把手里的冊子一甩，拉著我的手，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我回到了他的住所，那間他曾承諾給我的望鄉臺旁的新房。

我坐在那里，看著陽世的一切出神。

我躺在病床上，臉上戴著呼吸器，看起來像睡著了一樣。

奶奶從鄉下趕來，孤坐在病床邊給我削蘋果。

隔壁床的大姨勸她別削了，她卻固執地說：「我得削，等乖孫醒了，就能直接吃了……」

這時我才注意到，奶奶的頭發竟然全白了，身子似乎也比曾經佝僂。

我突然想起爺爺的話。

「要是沒你這個牽掛，這個小老太太啊，估計早就下來陪我了。」

不知不覺，兩行清淚默默流下。

我心里難受得緊，喉頭堵著什麼東西似的，發酸發脹。

這時，蕭善回來了。

我抹了把淚，強裝鎮定。

「怎麼樣了？」

蕭善坐在我旁邊，一臉疲倦。

半晌，他才艱難開口：「你陽壽未盡，是拘魂使搞錯了。」

我激動地站了起來！

「真的？！」

他見我開心，也不由自主地笑了，一雙桃花眼仿若融進三千秋水。

看著他的眼睛，我愣了一下。

蕭善他雖然驚訝于我的死訊，但他心里應該也會有一絲歡喜的吧？

本來要陰陽相隔數十載的愛人，終于可以團聚了，這多是一個從天而降的喜事。

雖然相聚在地下，卻也終于沒了生死的隔閡。

可如今，卻發現 happy ending 只是個大烏龍。

失而復得，又得而復失……

自己還要親手把近在咫尺的她送回陽間……

我抱住他，輕聲道：「你是不是想讓我留下來？」

他拿腦袋蹭著我的臉：「有點。」

我試探道：「那我留下？」

他斬釘截鐵：「不要！」

蕭善扶著我的肩膀，正色道：「你剛二十八，還有大好年華。我不能因為一己私欲，把你留在這暗無天日的地方去。

「林齡，你還得留在凡塵發光發熱呢。」

我捧著他的臉，問出了他曾經問過我的話：「你舍得我走？」

他比我坦蕩：「不舍得。

「可是我只要遠遠看著你就心滿意足了。

「你在陽間好好地活，我會在這兒保佑你的。」

蕭善摸了摸我的腦袋，像哄小孩似的：「現在，咱們該出發了。

」

11

六道輪回之所，熱鬧非凡。

飛禽走獸，魑魅魍魎，滔滔奔走在輪回路上。

蕭善輕聲為我解釋：「拘魂使扣留錯的鬼魂皆在此處還陽，你從那里跳下去，等恢復意識后魂魄元神自然會歸位。」

我捏了下我的手，笑著看我：「去吧。」

我往前磨蹭了兩步，猛然想起什麼，突然轉身。

我看著蕭善，慌亂地說：「你在地下不許愛上別的女鬼！」

他撲哧笑出了聲：「好。」

我嗔怪他：「男鬼也不行！」

他無辜攤手：「這麼不信任我？」

他靠近一步，湊到我身前，我的臉緊貼著他緊實的胸膛：「那你給我蓋個章吧，以后，你就是我的妻子。」

我耳朵熱得厲害，僵了好一會，沒頭沒腦地說了句：「我年紀不小了。」

蕭善笑著，握住我的指尖：「沒我大。」

我頭更低了：「我工作清貧。」

蕭善：「我就喜歡樸實的姑娘。」

我摸著臉上的紗布，啞聲道：「我臉上有疤，丑死了。」

蕭善握住我的手，俯身吻上了指尖停留的地方：「我不懂美丑，我只知道——」

他頓了頓，盯著我的眼睛，斬釘截鐵道：「我喜歡你。」

我抬頭看著蕭善，他眼睛深邃，如同波瀾不驚的水面下暗藏的漩渦，仿佛要把人的魂魄吸走。

半晌，他顫抖著聲音：「齡齡，我等你。」

我踮腳吻上他的額間，輕輕烙下印記。

「我也等你。」

番外

我在地府飄蕩百年，掌管陰曹司的大小事務。

人人尊稱我一聲大人，有新潮的年輕鬼會叫我領導。

可我不叫這個名字，我叫蕭善。

更早以前，我還有另一個名字。

叫大黃。

十年前，我前往陽世辦案，卻被人算計失了法力。

屋漏偏逢連夜，我被遺忘在一個小巷里。

巷子里一個人都沒有，只有一只奄奄一息的大黃狗。

鬼在陽世只是一縷幽魂，看不見摸不著，魂魄在一旦暴露在正午的太陽下，不到半個時辰便會魂飛魄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