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明是想回心轉意。

可怎的，還要退了我？

那這碗湯，算什麼？

奪過我手中的空碗，還給賣湯老伯，又拾起掉落的外衣披上，將身上的塵土拍打干凈。

我視線追隨不止。

冷漠得似披了層寒霜的賈榮軒，始終沒與我對視。

沒入巷子深處前，他拍了拍衙差的肩膀，讓他多多「關照」張牙子，就算對我最后的告別了。

背影漸遠。

我呆若木雞。

眼看已至巷子拐角，他最后半個身子要消失在燈籠的光暈之外了。

「賈榮軒！」我終于忍不住尖叫，「你可是我爹！」

逆風刺痛眼眶。

適才有些溫度的身體，驟然打起一股股寒戰。

是，我在騙他。

將自己偽裝成貪婪他溫情的小可憐，博取他哪怕只有一丁點的不忍。

我不知留在賈家是福是禍。

但直覺告訴我，總比落在張牙子手里強上一萬倍。

何況，來聞雞的路上，我曾親耳聽到張牙子喝得醉醺醺后，跟同行放言：

「慌什麼，女孩兒是不好賣，大不了就養上幾年，總有她們的去處。」

我永遠記得那一幕。

他們渾濁的眼珠子一同望向對面的簪花小樓，笑得無恥又淫蕩。

我不清楚那小樓里究竟是什麼。

但逃不出，是比唾罵、挨餓、毒打還要痛苦的折磨。

7

賈榮軒還是走了，片刻都沒遲疑。

一轉眼，就消失在巷子口。

挨了打的張牙子已沒力氣把怨憤撒在我頭上。

卻仍堵不住腫了一邊高的那張嘴，罵咧賈榮軒祖宗三代：

「怪不得京城遍地顯貴都好好的，偏就他家被抄，活該！」

他接連罵了許久，才想起我。

瞪圓了窄縫眼，端著胳膊瘸著腿，吆喝我去套車。

我伺機想逃。

「兔崽子，逃呀！」

一顆石塊砸在我腦門上。

我拼命搖頭，抗拒著頭暈目眩。

「賤骨頭，就跟了賈老二一天，爹叫得可真好聽。

「你叫啊，你叫啊！吃里爬外的賠錢貨！」

鐵銹腥味漫過鼻息。

一股熱流淌下，蒙住了我的左眼。

我無力再做任何抵抗。

緊接著眼前就失了平衡，天旋地轉。

再醒來，日頭已高照，我人躺在駛離聞雞縣的平板車上。

只用一只好胳膊趕車的張牙子，被迎頭大馬攔下。

馬上青衣制服，腰間佩刀。

威風凜凜有余，卻也不乏循規體面的氣度。

絕不會是賈榮軒那樣的莽漢。

定睛瞧清來人是昨晚那衙差，我猝然支棱起的腦袋，重新墜了回去。

張牙子屁滾尿流地從車頭跌下，怨氣斐然的嘴臉唰地一下慘白。

跪下磕頭不止，直呼饒命。

「要不了你的狗命，把錢拿著。」

衙差甩手一拋，一錠銀子砸在了張牙子的狗頭上。

跟我一模一樣的位置，頓時鮮血橫流。

同樣，還是十兩。

「這錢不是給你的，是給這孩子的。

「路上冷暖吃食都不許短了，再給她找個好人家，若讓我知道你再敢苛責她半分，往后聞雞縣的生意，我真叫你做不成一筆！」

那晚他們同行相聚時，我聽張牙子念叨過。

做這種生意，地盤是約定俗成的，井水不犯河水。

聞雞縣遠在邊陲，卻已是他花費了幾年才磨下的地界。

賈榮軒他能躲著走，可得罪了官廨，那就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張牙子連連作保，定會給我找一家最好的人戶。

于是衙差走后，他果斷掉頭折返城內，直奔縣令府的后角門。

開門的管家趾高氣揚：

「不是說得一陣，這麼快就找著了？」

「大人的事，小人怎敢耽擱。按您的要求，能讀書識字，年歲也與千金相仿。就是……」

管家斜眼打量著我正點頭。

張牙子欲言又止，他不悅地冷聲問：「就是什麼？」

「就是如今生意不好做，」張牙子搓著手賠起笑，「這往后縣令大人……」

「行了知道了。」管家不耐煩地將他打斷。

「辦好你該辦的差，大人自有計較。」

說罷一揮手，里面鉆出來兩個婆子，將我拽進門。

張牙子反常地開口阻止：「等等！」

「怎麼？你這不是孝敬大人，是想要錢？」

管家兇惡地瞪眼，人牙子立馬害怕反口。

「自然不是！」

他訕笑著縮起脖子，掏出十兩銀子，塞到了對方手里，「這丫頭腿腳不老實，怕給大人添麻煩，往后還請管家多加管束。」

管家掂量著銀子，露出狡黠的微笑：

「放心，就這種小丫頭，再想出去，就只能是橫著了。」

8

折了我這趟貨，又搭上十兩銀子，鉆進錢眼里的張牙子，哪會輕易愿意做賠本買賣。

可為了日后的庇護和安寧，他毫不猶豫地將我推了出去。

這縣令府看似富足金貴，恐怕，也只是比簪花小樓多了層面皮。

負責教導的嬤嬤冷面恫嚇我：

「前面已經死了兩個，你若也不聽話，沖撞了小姐，那你，就是第三個。」

所謂聽話，是要供小姐取樂。

法子有很多。

或是閉眼讓她在臉上畫烏龜，或是差點水沒了頂去撿她扔了一池的蓮花燈，抑或在她興致來潮時，陪她練小弓箭。

一開始，放在我手上的還是個西瓜。

日復一日，她射得越來越準，失了興致。

拿走了西瓜，放上了蘋果。

「雖然你是個啞巴，可傻里傻氣的，也比之前兩個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