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此刻他竟然只是目不轉睛地看著我:
「這麼說,你心里已有了新的人選。姜笛,在你心里我到底算什麼?一個入贅姜家的備選,此刻有了更好的,便棄之不用了?」
我喝了口杯子里的熱牛乳,淡淡道:
「怎麼只許你與那位醫女唐姑娘你儂我儂,就不許我早日另做打算嗎?」
「唐露?我與她只是朋友而已。君子之交,向來坦蕩。」
崔寧遠飛快地解釋了一句。
我盯著他坦蕩的神情,一時無言。
這是我第一次發現,崔寧遠這人……相當無恥。
「究竟是朋友還是存了旁的心思,你自己心知肚明。」
我不想再和他爭辯,放下杯子站起來,
「退婚庚帖我明天拿給你,你和崔寧枝三日后搬出去。至于京城學堂那邊,我身體抱恙,不會再去,你若還想繼續,自便就是。」
姜家只有我一個獨女,因此我爹一直將我當作繼承人培養。
及笄前我已對經史策論薄有研究,之所以還日日去學堂,不過是為了陪著崔寧遠而已。
事實上,他也從沒領過我的情。
得了我的命令,侍衛們動作很快,三日一到便客氣冷漠地將崔寧遠兄妹請了出去。
他們離開那日難得天晴,我穿著襖裙站在門口,面色淡淡地看著。
崔寧遠出了門,卻忽然停住腳步,轉頭向我看來。
「姜笛。」
他極少連名帶姓地喊我,嗓音又冷又銳,像柄開刃的利劍,
「今日之恥,連同三年來的屈辱,來日我會一樣一樣地還給你。」
我張了張嘴,還沒來得及開口,后面忽然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聽起來喜氣洋洋:
「喲,頭一回見到這麼無恥的,帶著妹妹在別人家蹭吃蹭喝蹭學堂三年,不當牛做馬報恩就算了,反而視為恥辱——」
目光流轉,我看到馬上一身獵獵紅衣的賀聞秋,正神態從容地停在門前。
崔寧遠的神情,一下子變得很難看。
賀聞秋繼續道:「我要是你,這麼有骨氣,不得當即把三年前吃的東西都吐出來啊?」
最后崔寧遠帶著崔寧枝,頭也沒回地走了。
我微微仰起臉,看著馬上的賀聞秋:「你怎麼在這里?」
「巡街路過這邊,順帶過來看看。」
我微怔了一下,這才注意到他腰間佩的,是京城禁衛軍特有的佩劍。
且不知道是不是發覺我在看他,賀聞秋一下子把腰板挺得更直。
我目光落在他臉上,忽然道:「你臉上怎麼有傷?」
「呃……我忽然想起東三坊那邊還有巡街任務,先走了。」
賀聞秋神情一變,語氣慌亂地說完,轉身就騎馬離開了。
我心中不免疑惑,晚膳時順口問了我爹一句。
沒想到他竟然很有興致地同我說起來:
「還不是賀家那小子,前兩天回家后,找老賀說他要上門給人家做贅婿。老賀脾氣暴,抄起家伙就給了他一下,還說他是進了學堂學得那些秀才的酸腐之氣,尋了個差事就給他扔到京城禁衛軍去了。」
我目瞪口呆,好半晌才勉強應了聲:「……是嗎。」
「可不是?老賀這些年一直帶著家眷守在北疆,今年才得圣命傳召回京,沒成想那賀聞秋倒是半點沒繼承他爹的傲骨,好好的嫡子,一心想著給人當贅婿……也不知道他是想入誰家的門……」
我沉默許久,才輕聲道:「如果……是我們姜家呢?」
「那也沒骨氣啊!就算姜家……姜家——」
他忽然反應過來,瞪大眼睛看著我:
「對啊,他兩個月前入了京城學堂,莫不是打起了你的主意?」
「也不是……」
「豈有此理!」我爹拍案而起,從一旁撈起佩劍就往外走,「敢打我女兒主意,我看還是老賀下手太輕了!」
沒來得及阻攔,我眼睜睜他飛快消失在門口。
一旁我娘倒是見怪不怪,甚至又夾了片炙兔肉給我:
「不用管你爹,這幾日你難得有胃口,多吃些。」
自我與崔寧遠退婚后,她像是卸下了一副擔子,整個人都松快下來。
我難免心生歉意,又想到郎中從前診脈,皆說我沉疴難愈,難活過二十歲。
而那時,爹娘又不得不親眼目睹我離去。
每次想到這,我輾轉反側難安眠,不知過了多久才睡去。
這一次睡著后,又做了奇怪的夢。
夢里寒風凜冽如刃,令人想到一年到頭都難有春夏的北疆。
而這夢中之人,竟然是年幼的賀聞秋。
只是在我的夢里,他身患頑疾,是從娘胎里帶出來的病根,于是九歲那年,就此夭折在北疆。
7
醒來后,我擁著被子坐在床上,怔怔出神。
這夢究竟是什麼,預言嗎?
若是預言,如今十九歲的賀聞秋已經好端端出現在京城,九歲夭折的那一個又是誰?
還有,夢里的他臉色和唇色一片蒼白,看上去弱不禁風。
可現實里,賀聞秋分明是個鮮衣怒馬、十分灼眼的少年郎。
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錯?
我仔細思考了幾日,仍未有答案,倒是趁著身子略略好轉,回學堂取了東西,就要折返回姜府。
馬車行至半路,忽然有箭矢聲破風而來。
接著一隊人馬突兀出現,將馬車四周的侍衛盡數解決后,提劍便掀了我的車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