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起身子,嘆了口氣,「可我如果全信傳聞,對你未免不公。」
「娘子竟然不從傳言里認識我。」他撐著手笑,「那我自當努力,不讓娘子失望。」
「謝家要我,是希望我能管束你,讓你專心讀書,落個好名聲。」
「我懂了,娘子希望我讀書是嗎?」
我點點頭。
「那我認真讀書,就能親嘴嗎?」
……
「能不能嘛。」
6
謝家請出劉山人和謝無恙要正經讀書這件事,一下就在京城炸開了鍋。
連圣上都打趣謝侯,說浪子回頭金不換,倒要看看他家二郎能學出個什麼名堂。
謝二郎要讀書,如今《燈娘傳》停了,連宮里娘娘們愛看的《懶梳妝》和《慢簪花》都沒有下文。
我在他桌上翻到了詞本,才知道這些火遍京城的戲文都是他寫的。
夏日長,風吹過回廊,竹影搖晃。
合上戲本子,那些唱詞猶覺滿口生香。
謝無恙懶懶地將書蓋在臉上小寐,不掩得意:
「快夸我。」
沒空夸他,我要去為劉山人備飯菜。
從前陸相執在鶴山,我常常一日兩次上山為他們送飯。
劉山人夏日要吃冷糟魚配芡實百合粥,都是費功夫的菜。
我起身要走,謝無恙卻勾著我的腰帶,順勢將我攬進懷里:
「說好的,要娘子陪讀,不然我看不進書。」
我又羞又惱,要推開他:
「不是說親、親嘴就行了嗎?」
「不行。」謝無恙很無賴地笑,「阿燭有求于我,自然要聽我的。」
劉山人的腳步近了,我軟了下來:
「好,我在隔間聽著。」
「不行,要在我身邊。」謝無恙撐著手,「不然我聽不進去。」
說實話,劉山人講學,我是想聽的。
當初劉山人收弟子,入學考題是半闋詩。
我挑著醬菜上鶴山時,一路搜腸刮肚琢磨了許久,終于得了兩句。
晚上,當我把那下半闕詩寫給陸相執看,以為他會贊我的才學。
他沒有夸我,只是冷冷地看我一眼:
「就為了這個,今日你送飯才晚了?」
從那以后,我再不和陸相執說詩詞了。
若是有了些靈感,我就蘸著泉水在溪邊石頭上寫幾首。
石頭上的詩不是被水沖過,就是被太陽曬干。
無人得見,無人會知。
……也無人會譏諷我。
鶴發白髯的劉山人看見我,頷首一笑。
又看見謝無恙,臉黑了一半,嘆道:
「若不是饞沈娘子做的菜,老夫也不會來觸這個霉頭。」
我生怕謝無恙言行無狀,得罪劉山人。
可謝無恙神情恭敬,禮數周到,并不像和我在一起那樣胡鬧。
他躬身行了拜師大禮,又拉過我再拜:
「晚生謝某前身狂悖,不知天高地厚,如今求先生教誨,晚生與妻沈明燭一并拜入先生門下。」
劉山人拈須不語。
我害怕劉山人以為謝無恙是在侮辱他,或罵我不守婦道。
可劉山人不看他,只嚴肅著臉問我:
「你可知讀書不是女子的本分,無朝堂仕途的路給你走,無人會知曉你的才學,即使這樣你還要讀嗎?」
這一刻我無法騙自己。
即使詩詞如石上水,片刻無痕。
我也想盡善盡美。
「……我想。」
這是我十九年來,說的最不規矩的一句話了。
「那好,這拜師禮得要全本的《燈娘傳》,你師娘想看《懶梳妝》,怎麼著七夕前得寫完一本。」劉山人點頭,「只是無恙的名聲又不好聽了。」
「名聲,我最不要的就是名聲。
」謝無恙扶起我,笑道,「比起來壞名聲,世人的夸獎才叫可怕呢。」
夫子留了課業,叮囑我看著謝無恙。
謝無恙寫得好戲本子,卻做不來正兒八經的文章。
我為他起了個頭,墨干了也不見下文。
我站在一旁,握著戒尺,無奈地敲了謝無恙的頭:
「先生已經講了三遍,還是聽不懂嗎?」
他一把攬過我的腰,仰起頭,笑得無賴:
「聽不懂,想親嘴。」
「好歹寫出這篇再……」
我要推開他。
謝無恙忽然皺起眉頭,捂著心口:
「……娘子,這里好痛。」
我的手頓住了,生怕將他推壞了。
趁我低頭不備,他將我攬入懷中。
只一仰頭,他的唇如蜻蜓點水,淺嘗輒止。
他唇上染了我的胭脂,平添幾分艷色。
我看見他眼里,分明是得逞的笑:
「嘻嘻,親到了!」
我氣得要打他。
他倒像個狗皮膏藥,順勢將臉貼上來:
「要打就打吧,我不信娘子舍得打死我。」
謝無恙和我胡鬧,沒人聽見丫鬟通傳,說陸公子和白鈴姑娘來了。
丫鬟站在外頭,低頭抿嘴笑了不知多久。
直到我聽到身后,陸相執惱怒的一聲:
「沈明燭在哪?」
我被謝無恙摟在懷中。
只看背影,陸相執沒能認出我。
陸相執記憶里沈明燭,荊釵布裙,舉止端莊,是模子里摳出來賢婦。
如今眼前人,挽發的是珠釵,穿的是灑金斕裙。
又與謝無恙不成體統地在書房胡鬧。
甚至他臉上,還沾了我的胭脂。
哪有一點沈明燭的樣子?
「你找我娘子做什麼?」
「謝公子風流,成婚半月,就有新歡了。」陸相執冷笑,「我問沈明燭在哪?后廚?還是你厭棄了她,攆出去了?」
我從謝無恙懷里回過頭看他。
陸相執愣住了。
他站在竹影里,臉上的情緒晦暗不明。
他死死地盯著我,從我唇邊的胭脂,到華麗的衣裙,最后落在謝無恙攬住我腰的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