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救了你。”陸予歡并沒有感到絲毫威脅，還不忘開口諷刺回去：“也不知是誰自認聰明了一輩子，到頭來還需我救。”

葉初晚那把槍抵得愈緊，湊在他耳邊的聲音卻隱隱帶了絲委屈：“我走不動了，你背我回去，不然我就殺了你。”

無理取鬧的要求。

他蹲下來，葉初晚趴在了他的背上，緊緊環住他的脖子，他們都沉默著，也許是因為那夜月色太好，光影透過樹的縫隙零星灑了下來，葉初晚的頭緊挨著陸予歡的，她帶有幾分調侃的在陸予歡耳邊輕輕吹了口氣，微癢。

陸予歡覺得這就是個勾人的狐貍，什麼都不做，往那一站，一抬手，一回眸，都能讓人心猿意馬，神魂離體，更不用說此時她如此挑逗他。

奈何陸予歡小人當多了，慣會忍，只用慣常的語調道：“姑娘這般可折煞小的了。”

后邊想起了一聲低笑：“你可能耐了，不僅上次強吻你主子，這次直接要當著外人的面想弄死你主子，我哪敢再把你當奴才使？”

“我把自己當奴才，可晚娘，你從來沒把我當過奴才，打人時不痛不癢，譏我諷我倒挺多，嘴皮子厲害得緊，但你在我面前也就只是嘴皮子厲害了。”陸予歡再次開口聲音微啞，一聲晚娘偏偏被他喚得余韻悠長，纏綿悱惻得緊。

陸予歡其實知道的挺清楚，葉初晚給了他多年求不來的安穩，縱容他作惡，從來未曾讓他覺得朝不保夕過，甚至放棄巨大利益，只為護他一個微不足道的小人。

他又怎麼舍得用她的命去換自己的？

“你知道我為什麼對你如此不同嗎？”葉初晚伏在他后背開口。

陸予歡搖頭，而身后的人低低笑出聲，抱他抱得愈發緊：

“我跟著彭天哲十數年，被打罵凌虐，伏低做小，甚至還要去陪他生意上的客人。明面上我是他在外養的妾室，其實我同那些妓院里掛牌的妓女有何區別？我不被當人看，干脆花了那麼多年時間，去滲透到他生意上的方方面面，最后殺了他，奪取他的一切。”

“你的過去同我挺像的，一樣的屈辱，一樣的不堪，他們都說我們是惡人，可我們都只是想活下去而已，我們又有什麼錯？”

只有一樣身處在泥濘中的人，才能懂這份不堪與隱忍。

陸予歡無知無覺半生，如今聽得身后人的言語，才恍然覺得痛徹心扉，他輕聲如囈語：“晚娘，我知你。”

葉初晚終于在這一刻潰不成軍。

前生恍若大夢，只有此刻為真。

他們都卸下了偽裝，赤誠相對，兩個被命運戲弄之人，如螻蟻般輕賤，卻偏偏比誰都想著活下去。

那些不堪的、恥辱的、骯臟的，他們都互相知曉了。

“一個人活，生死離亂都只能憑天做主，想得到什麼，只有自己去掙，可亂世人人都低賤得很，稍有不慎，粉身碎骨都沒個人來收尸，所以啊，陸予歡，我們以后兩個人，行同一條路。”葉初晚忽然從他后背跳下來，固執地扳過陸予歡。

“誰都不用再顧忌，不用再防備，外面如何亂，我們又為什麼不能給自己留下一方安穩？”她接著道，雙眸溢了光，在這一刻炫耀奪目。

陸予歡低頭，鋪天蓋地的吻旋然落下，在纏綿中，低啞著聲音開了口：“我信你。”

這是陸予歡這一生，下的最大的賭注。

尾聲

葉初晚與陸予歡都不是什麼好人，貪心不足，權欲皆要握于手中。

葉初晚嫁給陸予歡，這本就是稀奇事兒。

他們兩人在外人看來都算不得什麼正經人，后來想想，他們在一起也是絕配。

一個背主，一個殺夫，如今真湊成一對，誰吞了誰的權，誰將誰踩在腳底，都不大說得準。

到后來，葉初晚放權給陸予歡，更讓所有人認為，陸予歡手段高明，翻身上位。

他們的身份與過去擺在那兒，沒有人覺得他們是真心的。

陸予歡每日都會親自去為葉初晚買蜜餞，會將葉初晚的一切置辦得妥妥帖帖，葉初晚當著人面，也會為陸予歡擋下所有勸酒之人，霸著陸予歡不讓任何人接近，在外人看來，這倆人對視一眼都似乎含著算計與虛假情意。

即便后來葉初晚懷孕，陸予歡將人寶貝似的藏了起來，他們反而認清了風向，陸予歡這是明著將人給囚禁起來，然后徹底將所有的權力攬在手底下。

外界的人全都在猜，無人會把這兩人之間的情感看作真情。

直到……長平縣再次被攻，所有人都只顧著逃命。戰火來得出其不意，再有權有勢的人在這一刻只是命運裹挾下的棋子。

許多有地位的人在這一刻不是逃走，就是用自己的所有積蓄去保住性命。

陸予歡為了將葉初晚與女兒一同帶走，錯過了最合適的逃跑時機。

在這個時候，陸予歡最有可能的，是拋妻棄子，帶著自己所掙得的一切逃跑，他們算準了陸予歡會如此做。

只不過這些全都是世人愚昧的猜測罷了。

陸予歡帶著葉初晚離開，被人用槍指著，并沒有求自己活命，反而跪了下來，小人做派地磕頭求饒。

他不是為自己求饒，是為了葉初晚與他的女兒。

他最終所有的積蓄換了他妻子與女兒的性命。

即便過了很多年，據說陸予歡早就帶著葉初晚去了國外，還有許多人提起這事兒，只因為當時在他們眼里不擇手段，只顧著自己的小人，想要用所有的錢財以及自己一條性命去換他那所謂的妻兒的性命。

他當時是這麼說的：“晚娘和女兒是我的命，錢財與我這條賤命你們大可以拿走，但你若想傷了他們，我今日就算死，我也要與你們同歸于盡。”

世人大多愚昧，固執地信自己所見的，堅信自己所認為的，他們不去探究真相究竟為何，全靠著他們的一張嘴，以及他們的自以為是，就能將人的善惡忠奸分辨得明明白白。

這世上最荒唐的事，除了江河倒流，日從西出，和尚食葷，尼姑偷情，還有就是……一個惡人拋開了自己的骯臟皮囊，露出了里面誰都不信的真心。

于是，惡人到底保住了性命，安然地全身而退，而那些人依舊津津樂道著這樁奇事，數年以后依舊樂此不疲。

真相為何，如今到底不重要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