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停下來，眼神帶著抑制不住的憂傷。

「為什麼我只是一個機器人，他們都告訴我，人類的歸宿是另一個人類。」

「你不一樣。」

也青，你不一樣，于我而言是不一樣的。

他慌亂地從口袋里掏出更多金屬花。

「這是金屬記憶花，有光的時候，它們就會活過來。

「蘇梨，不要放棄我，求你了。」

夜幕前的最后一波光照席卷而來，夕輝照進我的眼睛，勾起我泛濫的淚。

「你記起來了？」

他應該看到逐漸向我們逼近的軍隊了。

「嗯。」他的表情委屈可憐得像一只被雨淋濕的小狗。

他繼續道，「蘇梨，我不會比人類做得差，選我好不好？」

我站在原地沒有回應。

余光里，他的脊背漸漸卸力，恍若要彎成一道月。

他握緊拳頭，重新將語氣點燃，「蘇梨，選我，我會比他們都愛你。」

我看向他，壓抑情緒道：「你只是個，機器人。

「也青，你可以恨我。」

求你了，你應該恨我。

很快，媽媽指派的人將我們圍住。

「蘇梨！」

那天，夕陽灑上我的窗臺，經過改造的金屬記憶花很容易開放。

也青早在我的窗邊布置了滿滿一叢。

站在巴洛克風格的建筑下，也青從我左身側被帶走，金屬花在我右身側的窗臺上開放。

媽媽站在我面前微笑。

我遙遠的身后是上城區和下城區之間的通道。

從此，我的人生迎來真正的四面楚歌。

也青還在掙扎，我走過去，將凝凍液針劑插入他的脖頸。

「蘇梨，蘇梨。」他漂亮的瞳仁緩緩眨動，看得我心神俱滅。

也青還在苦苦哀求，「蘇梨，救我。」

凝凍液在他身體里起了效果，他直直倒在地上，揚起了一片塵土。

塵土飛揚中，我蹲下身注視他。

鶴琳夫人走到我身邊，說：「他好像有自動恢復記憶的程序，完全找不到底層代碼，只能定期清除了。」

研究人員現場修改代碼。

夕輝照射在也青臉上，我看著他媲美真人的面龐，想象他從前的樣子。

「媽媽，你先回去吧。」

鶴琳夫人頓了一瞬，還是走了。

等到也青醒來，夕陽燃盡最后一點輝光。

「蘇梨！」他笑成一朵漂亮的花。

也青狠狠將我摟在懷里，說，「我感覺像做了一個夢，又黑又冷，還好醒來看到你了。」

他們刪除的都是不好的記憶。

也青再一次將命交到我手里。

「他們是干什麼的？」他環顧四周，看著圍在周圍的軍隊。

「也青，是我答應媽媽將你送過去的，程聽白對我們威脅太大，你是唯一轉機。」我放緩語氣，「他遲早會殺了我們。你不是愛我嗎？等你成了他，就沒人會傷害到我了。」

他痛苦的臉上浮現半分猶豫。

隨后，他道：「阿梨，我做了漂亮的花。」他定睛瞧見陽臺上，花還盛放，「那些花你喜歡嗎？」

我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說：「喜歡。」

他松了一口氣，看向我露出乖巧的表情。

「等我成了他，我就去找真正的花給你。

「到時候，我是不是就有人類的身份了，你選我好不好？」

我沒有片刻猶豫，騙他說：「好。」

也青幾乎是笑著奔赴他的深淵的。

媽媽想要一個聽話的傀儡，安插在敵對方內部，最好能在那里掌權，為我們所用。

她不喜歡也青。

更不喜歡我在一個機器身上浪費感情。

「銷毀他，或是代替程聽白，你選一個。寶貝，在這個位置上，仁慈之心沒用，那種由程序驅動的機器更沒用。

「媽媽是這個世界上最愛你的人，怎麼可能害你？我讓人檢查過了，他根本沒有生出自我意識，隨便改改程序，你的機器人就不認識你了。那些你以為的愛，都是代碼。再說，你那樣對待他，他竟然沒有生出恨，你覺得正常嗎？

「會有人這樣毫無保留地愛你，相信你嗎？」

「就連媽媽，有時都會因為你的忤逆而生氣呢。寶貝，你要自己想想，想清楚。」

她說得沒錯。

我是個偽善虛假的人，我不堪，自私，就是一碗餿掉的甜湯。

也青如果真有人的智能，就應該生出恨意。

沒有辦法了，我自身都難保，這是他最好的結果。

銷毀一個機器人，對于媽媽來說，太容易了。

每天上城區都有無數殘次品被拋到下城區的垃圾站里。

無時無刻。

看了他最后一眼，我回到房間，將那一叢一叢的花搬到室內，一直照著光源，它們就能常開不敗。

15

過了兩個月，一直到八月中旬，我都沒再見過也青。

他不會不來看我的，唯一的可能就是那邊的人一直在定期清除他的記憶。

免得他分心來見我。

聽說他在那個位置上做得很好，他很忙很忙，幾乎每天都在會見各種政僚。

很多天過去，我有些焦慮，在聽到遠處爆發的炮彈聲后，我違反媽媽的要求，連夜前往她辦公的地方找她。

剛一進門，我就撞見她細心地照料著「我」。

準確來說，是和我長得一樣的女孩。

她坐在輪椅上，紋絲不動。

見到我的那瞬間，她才起了反應，用力到面目猙獰，努力將手指抬起來，指向我。

鶴琳夫人順著她的目光說話：「就是那具身體，寶貝，你喜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