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樓晴雨在這一刻無法忽視他的身份。
沈時微是喬黃蓮的夫君,唯有這個身份,可以光明正大地站在她身旁,擁有她的四季晨昏。
樓晴雨不得不承認,他十分嫉妒。
沈時微不知他心中百轉千回,得知秦鳴的計劃后亦十分贊同,安排了下屬去辦事,又囑咐暗衛扮成小廝跟隨樓晴雨,以保他的安全。
倒是和黃蓮一樣,是個十分顧念旁人的性格。
樓晴雨拒絕道:「你既不會武功,便留著暗衛自保吧。」
沈時微有些詫異:「你……」
「黃蓮說,你不會武功。」樓晴雨解釋道,為著這事,她一直著急上火。
繼而他在沈時微的臉上看見了剎那溫柔:「是娘子同你說的……其實我從小隨父親習武,雖天賦不濟,但尚有力自保,只是……」
男子低咳一聲,頗有些尷尬:「罷了,不說這個,樓公子快回吧,莫讓安王起疑。」
樓晴雨明白了他的意思。
沈時微并非不會武功,只是故意在喬黃蓮面前示弱,好惹她心疼,同他自揭傷疤一樣,只是引她注目的手段罷了。
自然,沈時微同黃蓮使手段是夫妻情趣,而他……
樓晴雨自己都覺得可笑, 大敵當前,稍有不慎就是死路一條, 他腦子里竟還是些兒女情長。
可也只有這些兒女情長,能支撐著他走下去, 走向死亡的結局。
三日后,安王在城主府設宴, 命樓晴雨唱戲助興。
在戲臺上, 樓晴雨唱著霸王別姬, 一把寶劍舞得凄婉,只教安王看得入迷。
虞姬本該自刎, 卻聽得一聲巨響,鋒利的劍刃刺向下方的安王,潛伏的暗衛一擁而上, 場面亂成一團。
安王惜命, 身邊護衛極多, 見此情景還有什麼不懂的, 勃然大怒間拔出腰間佩劍刺向樓晴雨, 不顧沈時微的阻攔, 在護衛的配合下一劍當胸而過,而安王自己也被沈時微所傷, 恨恨退后。
「賤人!不過一個戲子,竟敢逆天而行, 對本王動手!本王必要將你挫骨揚灰!!」
安王的辱罵樓晴雨已聽不真切, 耳邊嗡嗡作響, 一會兒是老班主在絮叨要回江南,一會兒是黃蓮在問他為何自殘,一會兒又好像聽見了沈時微在說什麼「忍一忍,去尋郎中」。
兵荒馬亂的何來郎中?
樓晴雨只覺得十分地冷, 廳門大開著,灌入的風倒叫他想起當年同黃蓮一起策馬去尋梨花的往事來。
黃昏庭院柳蹄鴉,記得那人和月,折梨花。
是了,這是走馬燈,他快要死了。
胸口的傷已經覺不出痛了,血從樓晴雨口中不斷洇出, 帶走他的溫度。
雪和血交融在一起,開出觸目驚心的花。
他在冬天遇見了黃蓮,如今也要將生命留在冬天。
只是他還想再看那人一眼。
黃蓮趕到時樓晴雨的身體已經漸漸變涼, 唯有望著她的眼睛依舊明亮。
她顫抖著握住他的手, 讓他振作一些:「梨花就要開了, 我答應你的,你要失約嗎?」
他努力抬手, 觸碰她睫毛上的霜雪,很想將藏了多年的心事告知, 卻又在力氣散盡前放棄了。
何必惹她煩憂?
姑娘, 只要余生喜樂便好。
樓晴雨做了他從來不敢做的事, 伸手扣住了黃蓮的手指,與她十指相扣。
原來與心愛之人牽手是這樣的感覺。
樓晴雨附在黃蓮耳邊,溫聲安慰泣不成聲的姑娘:「這世上最好的梨花, 我已見過了。」
無憾。
大雪紛飛,逝者無歸。
他死在隆冬的夜,卻真的見到了梨花。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