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來人間走一遭,難道塞北的風一定要和江南的雨分個高低嗎?」
樓晴雨心中豁然開朗。
也許他自己也沒有發現,自從玩伴將點心扔在地上的那刻起,他心中便一直藏著一片陰霾。
他告訴自己習慣了,無所謂,用極度的傲去掩飾自己的在意,他不去想自己是否卑微低賤,可事實上他從未忘記,也不曾放下。
直到黃蓮在此刻毫不在意地說:「人無貴賤,唯心也,我同你做朋友,只因你是樓晴雨。」
樹枝被點燃,火星飛濺間她笑意泠然,又透著狡黠:「我介紹個江湖上的朋友給你,讓他教你點東西,以后再有人在你面前嘴賤,你就毒死他!!」
微風揚起她的發,拂過樓晴雨的臉頰,帶起一絲癢意。
樓晴雨驀地摁住胸口。
他找到了那枝窗臺上的梨花。
……
春去秋來,時間不緊不慢地走著。
在黃蓮的引薦下,樓晴雨拜她的友人為師習得一身毒術,有了自保的資本。也旁敲側擊得知了她的殺手身份,知道她殺的多是貪官污吏,心中拜服。
樓晴雨在為數不多的見面中漸漸拼湊著關于黃蓮的一切。
他知道她愛吃甜食,知道她愛攢功德,知道她愛財卻又取之有道,知道她有個師父,知道她家鎮子上多了個奇怪的啞巴。
這之后,便是別離。
老班主養好傷后,樓晴雨陪他回江南度過了晚年,在老班主故去后樓晴雨回到京城,拿著當年攢下的銀錢開始做生意。
他將江南的香料和茶葉運到京城,學著像老班主當年那樣長袖善舞,左右逢源,一把折扇風度翩翩,把生意做得蒸蒸日上。
樓晴雨回到京城后去信想見黃蓮,卻被拒絕。
「若無事,我們還是少見的好。」
樓晴雨的師父也是江湖中人,自然知道個中緣由:「哎喲,黃蓮這些年也了不得,得罪了不少人,追殺榜上她的懸賞可是居高不下呀。她不見你,便是怕仇家來找你麻煩。」
樓晴雨默然。
師父混跡江湖多年,眼神老辣,瞇著眼看了樓晴雨半晌,忽然道:「對了,黃蓮那丫頭,成親了。」
樓晴雨調試香料的手一抖,散落了一匙貴如黃金的沉香。
他緩慢地將桌上的粉塵擦盡,開口道:「師父,可助我研制一味香料麼?」
他不愿黃蓮日日陷在危險中,卻也知這是她的選擇,自己無權阻止。
唯有千試萬試為她調制出一味香料,香味持久,裝在香囊里佩戴,可壓制血腥味,方便行動。托師父帶給她。
師父回話說,黃蓮十分喜歡這香料,說會一直戴著。
而因為那一縷幽香,樓晴雨豢養的烏鴉也能隨時找到黃蓮的蹤跡。
樓晴雨滿世界追著黃蓮跑,生怕她落入危險時自己不在身旁,而在這長久的追隨中,他也確實出錢出力在暗中為她平了一些事。
直到有天,向來遲鈍的黃蓮忽然問:「你怎麼總在混亂處做生意?」
樓晴雨在那瞬間屏住呼吸。
他不知該如何回答。
黃蓮親手教他學會了自尊自愛,摒棄了如影隨形的自卑,卻又將另一個因果種下。
他買下了那個早已荒廢的梨園,重新開墾,親手種下滿園梨樹,只待來年花開,折下花枝,祈愿能裝飾某人的窗臺。
藏一人入心底,是樓晴雨最無法言說的心事。
黃蓮對此無知無覺,她替他謀劃著捐錢捐物,想為他掙個皇商來當,還解釋道:「絕不會教你虧本。」
可事實上樓晴雨從不在意這些,他早就立下遺囑,要將身后的財產全都交給她。
……
安王叛亂不止,百姓無法安居。
樓晴雨跟著黃蓮來到荊州,主動提出進城誘敵。
黃蓮的眼神充滿了不贊同,幾番嘆氣后卻沒有出言阻止。
「你可能會死。」
死這個字眼,光是聽聽便讓人膽寒。
可當他心悅一人時,愛會讓他變得怯懦卻又強大。
樓晴雨笑了,搖著折扇,演著他最擅長的風流形容:「只要姑娘答應我,事成后一同去賞一賞梨花,晴雨這一趟,就不算白去。」
黃蓮答應了。
出發前,樓晴雨在城外的寺廟里長跪不起。
他從不信命,卻發現此時唯有如此才會心安。
燒香拜佛,不為自己保全性命,只求神佛庇佑她平安無事。
……
樓晴雨毅然入城。
安王占了荊州很是得意,坐在城主椅上隨意扔下一柄如意,笑問:「公子當年對本王不屑一顧,怎的如今又肯了?都說戲子無情,本王倒不敢信你了。」
樓晴雨早已看淡了嘲諷和折辱,面對安王的無禮只莞爾一笑,撿起如意,膝行至他身邊,伏在他腿上:「晴雨敬慕蓋世英雄。」
安王捏起他的下巴,力道之大,在白皙的臉上留下紅色印記,繼而大笑,不曾有疑。
樓晴雨順利入住了荊州城,傳出消息,聯系上了城中的鎮南王世子,沈時微。
那男子溫潤如玉,翠如松柏。
身邊的人紛紛躬身拜見,樓晴雨的腦子里卻只有一個念頭。
這是黃蓮的夫君。
黃蓮曾說人無貴賤之分,身份地位皆是虛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