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

我略一思索，皺緊了眉:「多一個人拜堂便要多扯一塊紅布，不如——」

還沒等我說完呢，小公子的眼淚就掉了下來。

他用手背擦了擦才坐起來，沒發出聲音，但看著我的目光卻凄楚極了。

這也太可憐了。

怎麼說也是大戶人家出身，怎麼現在搞得跟寒冬臘月被送去菜市場賣，還沒人買的狗崽似的。

我轉過頭去，嘆息一聲:「誒，多扯塊紅布，也不妨事。

「你生得白，穿紅衣一定好看。」

10

小公子眼睫上還沾著淚珠呢，臉就已經笑得比花兒還燦爛了。

還是太怕被拋棄了。

我心頭微微一動，忍不住上前摸了摸他的頭。

毛發并不茂盛，卻柔軟而干燥，像我小時候養過的狗崽似的。

多養他一個，也不是養不起。

我暗自想到，耳邊卻傳來大公子冰冷的聲音:

「請夫人收回成命！

「我就冬兒這一個弟弟，他年紀還小，不懂事……」

「哥，若非家中變故，今年爹便會給我物色小姐定親了。」

還沒等我開口，小公子自己先打斷大公子，嚴肅道:

「我已經不小了，能做自己的主了。」

大公子愣了愣，眼神都多了幾分沉痛:

「二男侍一女，著實荒唐……」

「只要我們自己過得好，又何必管他人怎麼看？」

小公子說著又笑了，笑容淺淺淡淡卻燦爛明亮。

嗐，這小子，年紀不大懂得還挺多。

我給自己倒了杯水，仰起脖頸剛喝了一口，又聽小公子繼續道:

「再說了，我心悅秋萍姐。

「哪怕是做妾，我也愿意嫁給她。」

噗——

我剛喝下去的水，噴了一地。

11

幾日后的一個傍晚，夕陽斜著透過窗紙上的「喜」字，暖融融地照了一室的融金。

牙婆臉上掛著笑，朗聲道:「一拜天地——」

卻在這時，門外傳來一陣騷動:

「等等！誰準你們拜了？」

隨著大門被人一腳踹開，宗族的長輩們帶著一群看熱鬧的村民們闖了進來。

牙婆的臉色僵了僵，下意識地朝我看來。

我一把扯下紅蓋頭，笑了笑:「二伯，你們既然來了，便喝杯喜酒吧。

「當然了，禮金也不能少哈。」

宗族們:……

大概是被我的厚臉皮驚到，四周靜了許久。

才被二伯母的訓斥聲打破:「不知羞恥的蕩婦！」

她雙手叉腰，柳眉倒豎，指著我憤憤道: 

「大東才走了多久？你就跟野男人好上了？

「我看，你這肚子里的孩子，也未必是大東的種！」

是又如何，大東走了，我也要跟著走？

螻蟻還茍且偷生呢，更何況，我是個活生生的人。

「二伯母這麼說，可有依據？」

我臉上帶著笑，溫溫柔柔地說:「空口白牙冤枉人，可是要吃牢飯的。」

二伯母惡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牙尖嘴厲的小賤人，你敢？

「我自是不敢，二伯、二伯母們家大業大，我一個死了丈夫的寡婦，又敢怎麼樣呢？」

我擠出兩滴眼淚，低聲道:「哪怕是被潑臟水，也只有把眼淚咽下去的份了。」

二伯母氣得跳腳，抬起手就要給我一巴掌，卻被我順勢躲過，還一骨碌滾在了地上。

「啊——我肚子好疼！」

我在地上一邊打滾，一邊大聲地哭訴道:「二伯母，你怎麼推我？

「這可怎麼辦啊？大東唯一的孩子也要保不住了，我們老劉家要絕后了！

「天哪，我不活了！早知那時，我便該隨大東去了……」

12

「嘖嘖，早聽說劉家二伯不是個好相處的，這才剛當上村長，就仗勢欺人呢！」

「這秋萍也真是可憐，剛死了丈夫，就被宗族的人如此羞辱！」

「覺得她無依無靠，欺負她唄，要我說啊，劉二伯肯定是看上劉大東留下的這個院子了，說起來也真是不要臉，明明都當上官了，還這麼貪……」

「要不怎麼說貪官呢，哈哈哈——」

周圍的鄉親們越說越起勁，二伯的額頭上漸漸也冒出了汗珠。

他擰著眉，喝道:「秋萍，你死了一個男人，就找兩個回家，當真如此饑渴？」

「是又如何？」

我直起身，拍了拍衣裳上的灰，理直氣壯道:「我一個寡婦，無依無靠的，怕孩子跟著我吃苦，給孩子找兩個爹怎麼了？」

「胡說！分明是你放蕩，想坐享齊人之福！」

二伯氣得眼睛都紅了。

但我只是眨了眨眼:「什麼齊人？我讀書少，聽不懂！

「我只知道，大東去了，我的孩子沒爹了。

「我可不能讓我的孩子生下來就受欺負，就算是買，我也要給他買個爹回來。」

二伯母: 「……「呸，你這可不止一個！」

我一挑眉，無辜道:「兩個怎麼了？這世道，誰說得準哪天我男人又醉酒撞樹上了？

「多一個，好歹我和孩子還多個倚仗！」

說罷，我又擠出兩滴眼淚:「二伯，你要收房子就收回去吧，大東去時，嘴里還念叨著我和孩子呢，你若是搬進來，晚上說不定也能聽見……」

13

「壞了，原來是個鬼屋啊！」

「走了走了，不干凈不干凈！」

我的話音剛落，村民們都作鳥獸散了。

二伯和二伯母面面相覷，臉上也是一片不自在。

「留下喝杯喜酒不？說不定是大東倒的呢。」

我遞了杯酒過去，笑得明媚。

二伯再不看我一眼，直接扭頭就走。

二伯母倒是往地上啐了一口:「呸，真晦氣！」

14

油燈就剩一小截燈芯，在桌上暈開一團昏黃的光。

大公子剛沐浴過，嘴唇水色淋漓，松軟通透，看起來就像樹林里最甜美多汁的果子一般，仿佛咬下就能解渴生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