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秋姑姑總是會半夜過來給我掖被子。

我舉著油燈問：「小秋姑姑，你還沒睡嗎？」

回答我的是清晰沉重的呼吸聲，還帶著些許的悶哼。

按道理來說，宋府還是很安全的，大半夜不會有賊人闖入丫鬟的房間。

但是萬一呢？說不準呢？

我才十三歲，我不想死。

剛想喊救命，一道聲音傳了出來：

「照照？」

這聲音雖然低沉了一些，但是我還是聽出來了——宋玉。

我拿著燭臺跑過去：「大小姐！」

宋玉穿著黑色的夜行衣，身上好幾處都是濕潤的，而她所在的地方已經沾上了血跡。

「大小姐，你怎麼了！我去叫人！」

我慌慌張張地想跑去叫人，但是被宋玉拉住了手。

「別去，府里現在不安全。

「你房間里有沒有藥，紗布之類的，拿過來。」

我已經徹底慌了神，宋玉說什麼我就做什麼。

我翻箱倒柜地找到藥和紗布，回頭看了一眼宋玉卻傻了。

他把衣服用刀劃破了，露出來是平坦的胸膛，不是飽滿的胸脯。

「當！」

藥瓶子摔在地上，我揉了揉眼睛。

臉確實是大小姐的臉啊，但這身材怎麼就……

「大小……少爺？」

難怪大小姐從來不會來葵水，也不用洗肚兜。

原來是這樣啊！

宋玉看著她懵懂的模樣，霎時忘了，他一直在人前以女裝示人。

這麼多年了，我是一點都未曾懷疑。

「唔……你記著我是宋玉就成。」

我點了點頭，呆呆地撿起藥。

我小心翼翼地將藥粉撒在他胸口處的刀傷上，手止不住地抖：

「大少爺，你這傷到底是怎麼來的？」

宋玉摸摸我的頭：「別怕，小傷。」

7

昨天夜里宋玉走后我又做噩夢了。

這次夢到的不是娘上吊自盡，也不是爹被砍頭。

是宋玉。

他一身黑從尸山血海中走出來，近了才發現。

那衣服原來根本不是黑的，是身上的衣服被血浸濕后又干掉的顏色。

我在夢里揪著心口，莫名有些不舒服。

想開口喊他卻被他冰冷的眼神嚇了一跳。

第二天醒來我才知道，昨夜流民突然暴亂。

小秋姑姑昨晚為了保護宋玉，被打死了，尸身也被流民撕碎，尋都尋不回來。

宋玉恢復了男兒身，將院子里的人都遣散了。

整個院子只有徐江和冬哥留下了。

他們站在我身后，紅著眼眶一言不發。

我跪在小秋姑姑的衣冠冢前泣不成聲：

「小秋姑姑，你不是說今天要給我買桂花糕的嗎？

「還有很多故事你沒跟我說呢。

「你半夜不來給我掖被子，我會著涼的。」

或許是我哭得太小聲了，在外面的小秋姑姑沒聽到，回應我的只有風吹落樹葉的聲音。

秋天已經到了，但是小秋姑姑卻再也回不來了。

過了小秋姑姑的頭七，府里來了一對面善的夫妻。

女人一見到我就笑彎了眼睛，拉著我的手說了很多話。

我以為這是宋玉的朋友，提起一點興致同婦人聊了起來。

沒過多久，我就覺得不對勁了。

婦人一直在問我：「喜歡什麼樣的顏色，對房間有什麼要求？

「喜不喜歡江南？」

我像是意識到了什麼，猛地推開她的手：

「不喜歡！不喜歡江南，我只愛洛陽！」

宋玉聽到我的哭腔立刻掀了簾子進來。

我第一次兇他：

「大少爺要將我送走了嗎？

「你不是說，你不會趕我走的嗎？

「你騙我！」

我哭著跑出了耳房，就連宋玉在背后喊我都沒回頭。

小時候，爹只騙過我一次。

那天，他用他寬厚的手掌最后一次摸了摸我光滑的小臉，眼淚從他滄桑的皺紋滑落。

我那時候還小，不懂什麼是生離死別，只是不想爹再難過：

「爹不哭。」

「照照啊，你乖乖聽話，爹去給你買桂花糕。」

爹說完這句話就一臉不舍地跟著兩個帶著刀的人走了。

他一步三回頭，但是帶刀的人卻很不耐煩。

后來我才知道那兩個人是獄卒，負責將爹押到刑場。

我滿心歡喜地在牢里等著父親，卻被老媽子拉到刑場最前面。

我親眼見到，我爹的頭被鍘刀砍下，也看到了他眼里的恐懼。

還有他看到我在場時，那一刻有多痛心。

爹死了，娘也上吊了，我成了無父無母的孤兒，再也沒有家了。

我跟著老媽子從京城到了洛陽。

路途遙遠我走不動，她就拿著一根棍子在后面像趕畜生一樣打我。

我一直覺得自己好幸運，遇見宋玉。

他救我，將我帶回家。

不管他是男人還是女人，都是我的家人。

可他現在卻不要我了。

8

那對夫妻后來還是走了，宋玉也沒留人家下來吃飯。

我在房間里餓著肚子，有點后悔剛剛和他發脾氣。

晚上的時候，宋玉來敲我的門：

「照照，吃不吃桂花糕？」

我心軟了一下。

每次哭，他總是拿桂花糕來哄我。

但是我一想到他要將我送出去，難過的情緒大過了對桂花糕的喜愛。

宋玉沒見我開門，又開口哄我：

「照照一天沒吃飯，肚子餓不餓？

「除了桂花糕還有桂花蜜。

「你出來我就好好和你解釋行嗎？」

我「啪」的一聲將門給打開了。

其實心里已經不氣了，但是還要冷著小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