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當年的淑貴妃責罰鞭笞，躲在他身后，認識了他。

向來不會多管閑事的賀子霄，出于君子義氣，護住了我。

他不信我滿口「鬼話」，比如淑貴妃明明是我的母妃，出身大族，為何會鞭笞公主？

到后來，我更是扯謊「誆騙」他，淑貴妃不僅打我，還殺了我母親。

他一派正直，自是不信宮中腌臜。

但至少我身上的鞭痕不會騙人。

我想，賀子霄好像太蠢了。

是非曲直，愛恨情仇，在他這里就是一根筋。

賀子霄搖搖頭：「我從未想背棄承諾。只是你一直在說謊。」

我抬頭，有一瞬間困惑。

我鬼使神差問：「那像今天，我和你的君主，你選哪個？如果你現在手里有一碗毒藥，你會給我灌下，了結我嗎？」

賀子霄沉默良久。

他像是在掙扎什麼，最后定格在……

「不會。」

我無比諷刺地笑道：「你會。」

前世我同樣勾結夏國使臣，只不過因沒有謝停云引薦，我不可避免留下太多痕跡。

敗露之后，備那一碗藥的，是同樣忠君的林清媚之父，林侍郎。

到底是賀子霄想讓我死，還是誰想讓我死？

算了。

不重要了。

有些事情，一開始就沒有必要再問。

我這樣的人啊。

還是太功利了。

賀子霄定定地看著我。

他說：「昭昭，你又有幾分真情？」

奇怪。

他怎麼問了和謝停云一樣的問題？

對男人來說，這很重要嗎？

我視若無睹，斂好思緒，眨眨眼睛，只問：「你答應放我進去了？」

賀子霄不置可否。

我一點點扒開他的身子，一邊笑盈盈地甜言蜜語：「自然是曾有滿腔想嫁給將軍的真情啊。」

賀子霄搖頭：「不，謝令容，你沒有一點真心。

」

賀子霄或許一根筋。

但他這一點說對了。

前世今生，我對他，的確沒有一點真心。

可惜我現在是不會告訴他的。

像我這樣空有漂亮，又拿了一副爛牌的女人。

沒有心。

也不敢有心。

我最會騙人了。

所以我垂眸不言。

半晌，再抬頭時，已經轉移了話題，熟稔地反過來責怪他：

「霄郎，你該知道，不論你同她有沒有私，你對那林清媚百般呵護就是打我的臉，還求什麼真心？

「況且不說這個，單論你在邊疆半載，還不知道黎民百姓過的是什麼日子？這就是你的忠君愛國？」

我放緩了語氣，慢慢誘哄：「你放我進去。我賠命給皇帝。不會讓你忠義難全。你不想，替那些百姓換個有為天子嗎？」

賀子霄閉了閉眼睛。

我不知哪一句話打動了他。

我沒看見他眼中的掙扎。

我只知道，他微微欠身，向來脊背挺直的少年將軍，像是妥協般，有些委頓。

他讓開了路。

隨著賀子霄的動作，我滿意勾唇，頭也不回地朝紫宸宮內走去。

我似是沒聽見他那一句幾乎咬出血的：

「昭昭，你沒有心。」

14

慶佑帝白日吃多了宴酒，這會兒早在寢宮中熄滅燈火歇下了。

龍榻之上還摟著兩位美人。

五十多歲的年紀，身側卻年年都是些十八歲的美嬌娘。

我用劍尖挑開被褥的時候，清楚地看見，他身上的由于年老而生的橘皮紋路。

他又怎麼下得去手的？

好夢被擾，慶佑帝睜開眼睛時，習慣性喚了一聲大太監。

我幽幽地問：「父皇，你是在找他嗎？」

大太監被我帶來的侍衛五花大綁，砸到了榻尾。

慶佑帝到底高位多年，見慣大風大浪，很快清醒了酒。

他倒不像于庶人那樣驚慌失措，只是不著痕跡往后退兩步。

他試圖拖延一些時間。

「永安，永安……昭昭。」

慶佑帝緩緩道：「你的封號和乳名，是你母妃起的。

「她當年生下你時說，希望你永遠平安。昭昭，在夏國的文字里，意味著平安順遂。」

他甚至看著我的臉，癡癡地喚了一聲「梨兒」。

荼阿梨。

好久無人喚這個名字了。

正是我阿娘的閨名。

她多年前云游大安朝，入宮做客，從此被求而不得的皇帝惦念數年。

哪怕她之后回國，嫁了個十分恩愛的夫君，也抵擋不住這些臭男人的占有貪欲。

大安朝鐵蹄踏破夏國國土時，國君為了求和，主動將公主荼阿梨獻上。

而她的夫君，我的親父，被五馬分尸，當著她的面扔進了亂葬崗。

那是本該教我縱馬馳騁草原，將我捧在手心當成嬌嬌兒的阿父啊。

他至死也沒能瞑目。

阿娘被擄進大安皇宮時，已經懷有三月身孕。

知道此事后的慶佑帝，寵幸她一段時間后，就任憑這顆年少的朱砂痣凋零在了宮中。

她死得很慘。

因為慶佑帝不可能承擔罵名，所以要怪罪女人蠱惑了他。

她被喊做禍國妖妃，在我五歲那年，慘死他鄉。

慶佑帝怎還有臉叫她的名字？

我說：「她不是你的妃子。」

慶佑帝嗤笑一聲：「改變不了的。

「朕養了你這野種多年，你如今這樣自不量力，實在愚蠢。世風日下，不知感恩。」

他依舊在拖延時間。

這是紫宸宮。

人很快就會來。

我當然知道。

但我依舊垂下眸子問：「世道公平？不知感恩？我該感恩什麼？世道公平又是什麼？

「是夫君被殺，還要因貌美被強行拖進宮里羞辱，淪為禁臠的弱女子？是眼睜睜看著自己親娘受盡折磨，被灌入啞藥做成人彘的五歲稚子？還是讓我自失去娘親那天起，無休無止的虐待和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