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給柳時岳三十年,我賢良淑德的名聲傳遍了整座揚州城。
上侍公婆,中敬丈夫,下撫子女,任誰也挑不出我的錯處。
就連最嚴苛刻板的柳老夫人,也在臨終前對我道:
「你是個好的,我兒娶你,算是娶對了人。」
柳時岳病逝后半年,一場風寒帶走了我。
沒想到一睜眼,我和柳時岳雙雙重生在了三十年前。
十七歲的柳時岳興沖沖地來提親:「玉娘,這輩子,我定會給你掙個誥命。」
我搖頭,回絕了這門親事。
他震驚又不可置信:「為什麼?」
自然是因為,重來一世,我想要換個活法。
01
「你不嫁我,還想嫁誰?」
柳時岳沉下臉,蹙著眉頭打量我。
他眼里滿是審視和懷疑,還帶著一種被背叛的憤怒。
仿佛只要我說出一個具體的人名,他就會暴怒拍桌,指著我的鼻子罵我紅杏出墻。
但我只是平靜地看著他:「女子在世,并非只有嫁人這一條路可以走。」
他神情一滯,我提醒他:「柳公子忘了嗎?這句話,還是李姑娘教給我的。」
「玉娘,」
柳時岳的臉色和緩下來,他眸中涌出幾分愧疚,嘆息一聲,「我知道我從前糊涂,為了那李詩桃,差點撇下你和孩子們,」
「可我也是被那妖女蠱惑了!」?
提及往事,他很有些憤怒,目光落到我身上,又變得柔和許多。
「你不能因為那一件事,就拋卻我們三十多年的夫妻情分。」
仿佛在看自己鬧別扭的妻子,他溫聲道:「老天有眼,叫我們重來一次,這輩子,我必然不會讓你受委屈。」
「玉娘,你信我。」
看著他真摯的目光,我卻想起前世他護著那位李姑娘,對我怒目而視的樣子。
那時長子尚在病中,哭著喊著要爹爹,下人請他不來,我只好親自去李詩桃開的明月酒樓尋他的人。
長子在家中病得下不來床,他卻在酒樓里高談闊論,與李詩桃把酒言歡。
我又氣又急,他卻覺得我在利用孩子編造謊言,吸引他的注意力。
他覺得我掃了他的興,讓他在眾人面前丟了面子,又抹黑了他與李詩桃之間純粹的感情。?
「我與詩桃姑娘之間再清白不過,別用你那狹窄齷齪的心來揣測我們之間的關系!」
「詩桃姑娘生性豁達愛自由,豈是你這種死板無趣的深閨怨婦可比擬的?」
「刑玉娘,別再耍這些拙劣到一眼就能看穿的手段,照顧好爹娘和鴻兒,才是你該做的事。」
那時的李詩桃是他的心尖明月、人生知己,他巴不得撇下我這個糟糠妻,十里紅妝迎李詩桃過門。
可惜那位不拘禮法,行事大膽,高喊著「愛與自由」的李姑娘壓根就瞧不上他,人家志向遠大,瞧中的是太子妃之位。
被拒后的柳時岳耿耿于懷,甚至還照著那位李姑娘的容貌和品性往家中抬了兩房妾室,寵到心坎兒里。
直到京城里傳來消息,李詩桃因冒犯皇后被杖斃。
先前無比推崇她的公子哥們,方才統一改了口徑,斥責起她的荒誕行徑。
柳時岳也直到這時才幡然醒悟,回頭看見了為他照顧爹娘、生兒育女、操持家務的發妻。
我其實是信柳時岳的。
我與他夫妻三十載,自然知道他此刻誠心誠意,是真心想要彌補我。
可我不想再過一遍上輩子那樣的日子,更不想再與柳時岳同床共枕三十年。
我只想依從自己的心意,自由自在地活著。
「你瘋了?」
柳時岳失聲道:「難道你想學李詩桃那個妖女,在無數男人中左右逢源,勾得人為她神魂顛倒,然后從中漁利?」
真奇怪。
明明一開始,是他先被那位李姑娘的詩作所吸引,也是他和那群公子哥們將李姑娘捧成了揚州城的詩仙。
他們贊她灑脫不羈,超凡脫俗;慕她文采斐然,才藻艷逸;說她是云間月,月中仙,只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
后來那位李姑娘一朝跌落塵泥,他們便翻臉無情,斥她放浪形骸,驕縱狂妄,只會些蠱惑人心的手段。
我不禁覺得好笑:「從前你可不是這麼說的。」
柳時岳面上浮現出懊悔的神色,他有些心虛地移開目光,聲音也含糊下去:「那也是從前了。」
「玉娘,我知道,此事是我對不住你,」
他帶了幾分急切道,「可我向你保證,這一次,我絕對不會受那妖女的蠱惑了。」
「并非因為李姑娘,」
我仍舊搖頭,「我只是不想再嫁你了。」
柳時岳臉色一變:「不嫁我,你想嫁誰?」
「這就與柳公子無關了。」
柳時岳明顯生氣了,他目光沉沉:「玉娘……」
「柳時岳,」
我打斷他,直視他的眼睛,「這是老天賜我們的機遇,憑柳家的財力,你大可另娶可心的名門淑女,何必執著于我這個小門小戶出身的人呢?」
不顧他瞬間陰沉下去的臉色,我退后一步,福了福身子,「柳公子請回吧。」
轉身離去時,我聽見他咬牙切齒的聲音:「好,刑玉娘,你別后悔!」
我當然不會后悔。
且不說柳時岳冷心薄情,妾室成群,就說柳家自詡名門后代,家規森嚴,給柳家做兒媳婦,簡直比做奴婢還要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