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我永遠也忘不了,小時候她的內侄女來玩,吵著長大以后要嫁給七郎七郎死活不松口的時候,她說:「七郎可以娶兩個呀,一個為妻,一個為妾。表妹年紀小自然十四得讓著點啊……」
這當然不是年紀小的原因。
但是當時我不懂。
可是呢,我們總會學會的,不是嗎?
當我看見那些朱門將妾掃地出門凈身出戶,甚至隨意地買個貧苦家的女子為妾,也許我尚會覺得是人家家務事。
當我看見那些受寵的姬妾,被正妻乃至老婦人打得頭破血流,明明低眉順目成天戰戰兢兢的妾,被說成妖言惑眾的狐貍精不要臉的騷貨,我也許會覺得這個女子也許真是表里不一。
但是,當我聽見那些為妾的女子,他們的父母親眷被人在背后指著脊梁骨說,家里的姑娘做了姨娘還好意思露臉,或者是在家伺候父母,在外伺候丈夫也就罷了,還得回來伺候正房老人,連丫頭婆子也可以欺上一欺……
你覺得我會不明白?
只要我不是李夫人心中最佳的選擇,我就會是,或者說是最終就會是妾的地位。
若我生如浮萍,孑然一身也就罷了,但是我無法承受讓家族也背負此辱。
我家不富貴,不專權,一輩子就是本本分分,讓他們為了我虛無縹緲的東西,承擔這樣未來被各種人指指點點的風險,于我看來是為大不孝,大不敬!
不要和我說,七郎的心悅會據理力爭。
我們代代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李夫人更是注重這些繁文縟節,讓七郎背上不孝的名義,或是讓李夫人做出讓步,都得讓他們家里發生巨大的震動,這樣看來引發這些事的人怎麼會被歡迎呢?
而年少的歡愉又可以持續幾時呢?當七郎不再能依靠家族的蔭庇,他需要門生、需要姻親,一個沒有地位沒有出身的女子,怎麼可能會被長久地喜愛呢?
拖累七郎終身愧疚與被他嫌棄憎惡體面盡失,我都無法承受。
與其未來因為這些事被棄之敝屣,不如今日一刀兩斷,從此蕭郎是路人。
「我想要的你給不了,你想做的我幫不了。」
我只能這樣說。
七郎微微地瞇起眼睛,良久,笑起來,「十四記得七郎第一次見你的時候嗎?」
我不記得。
「后山那兒有棵梨樹,靠下面的梨全被過路的人順手摘了,只剩下上面的一個,你想要上面的,眼巴巴地快哭了,所以我就說幫你摘,但是那個時候我身體太差,壓根上不去,無論怎麼努力就是滑下來。大概是生氣了,我也不知道,我就一定要摘,做了不少蠢事,嚇得你直哭,說不想要了……」
哦,我想起來了。
那時候他說,現在呢,我想摘這個梨,我是自己想要的,這邊沒你的事,你別管了,回家吧。所以,當時,我看他衣著考究,我想別被他家里人誤會我欺負他啊,聽了沒我的事,也沒多想,淚眼迷茫地掉頭就走。沒走兩步,被那個摔得鼻青臉腫的小娃娃追上了,說摘下來了……
「我想說,你想要什麼,七郎會盡力去做,雖然做不做得到是另一回事,但是我想要做的,我不會因此而勉強十四啊……
「我不知道十四在害怕什麼,但是我的心意已經表明,我沒有什麼遺憾了。我不會勉強十四,但是我也想要十四去想想,自己究竟想要什麼?撇開那些有的沒的。」
他輕輕振袖,飄然而去。
留我一人在木樓上愕然。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動搖了,但是好像有一陣無形的風掠過,我感覺抓住了點什麼。
5
我家來了個面色和善的中年人。
進門就喜氣洋洋地抱拳,親家親家叫個不停。
親家?親家?
我在堂后聽著,嚇了一跳,亂七八糟的心緒炸得漫天飛。
我一面急得要跳腳,要去爹娘膝下哭著叫他們將來人打出們去,一面又深知不可造次,只覺前途渺渺、心若死灰。
中年人說,自己姓李。
我,心跳又是一頓。
木子李?木子李又是何處的李?
忽然有了些激動,卻一下又開始慌張,指甲掐著手心,悄悄扒近了些;
貼到屏風上,才恍然自己已是臉頰發燙。
他說自己是李探花的兄弟。
一絲連自己都察覺不出的松懈后,前兩天被逃避般壓下的心緒忽又上涌,沖破了一切滿不在乎或是漫不經心。
我扶著墻暗暗心驚,不知是嗔怪還是責怪,只暗暗惱七郎不按常理出牌——
怎麼忽然就這麼……
阿娘進內堂沏茶,迎面撞上門后面蹲坐著的我,不由得嗔怪地瞪了我一眼。
「十四來。」
還是那樣的輕聲細語,卻有點商量的口吻。
滾燙的沸水咕嘟嘟地冒著泡,白色的水汽在嬤嬤手里升騰消散。
干癟蜷縮的茶葉在沸水中掙扎舞蹈,碰撞舒展。
懸浮在琥珀色的液體中,淡淡的新綠漸漸氤氳開來,像是一個陌生而奇異的世界。
「十四啊……」
阿娘叫我。
我有點心不在焉,還在糾結七郎怎麼不等我好好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