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日子久了,他也沒等我出聲,就拎著食盒走了進來。
世人愛說燈下看美人,饒是再冷漠的人,總能窺見三分繾綣的。
以往我能窺見三分,眼下我卻窺見了十分。
不知為何,我總覺著今夜九靈瞧我的目光有些不同。
看得我無端覺得躁得慌,于是我一口將那去火的茶湯干了大半,嗆得我險些沒喘過氣來。
我想,若是長公主喝茶嗆死了,只怕明日三皇子能笑死。
胡思亂想間,九靈那手掌試探的拍上了我的脊背,見我沒有制止,他頓了頓又繼續拍了兩下。
那指節拂過我的脊柱,無端由地,我覺著有一種奇異的感覺自尾椎直上頭頂。
自小到大,我從未同男子有過肌膚之觸。
而九靈是第一個。
不知為何,我竟鬼迷心竅地多咳了一會兒。
他擰著眉,「殿下,若不然我還是先去傳喚醫侍吧?這樣下去——」
我輕咳一聲,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在干什麼傻事,只匆匆推開了他,決定先考校他功課,冷靜一下。
突然被抽查功課的九靈,「……」
我隨意考校了兩句,他倒是沒再藏著掖著,答得還算讓我滿意。
我還有要事處理,喝完茶了就沒空理他。
九靈知道我的習慣,提著食盒出去的那一剎,他在夜風中忽然轉身,抿唇問了我一句。
「今日殿下突然闖入三皇子府,是只為救我嗎?」
我不知道他為何問出來這麼一句話,但是如果要回答的話,我只能告訴他,「沒錯。」
要不然我去干嘛?單單為抽那三皇子一鞭?
我從未見一個人笑起來這麼好看,那麼一剎那,我當真覺著北朝是沒有美人的。
九靈不是沒對我笑過,但今日這笑不太一樣,帶著些我說不懂的東西。我讀遍詩書,學富五車,卻說不來一句形容那抹笑的詩文。
只覺著心弦一動,乍然也涌出些歡喜。
我笑著問他,「怎麼了?」
他說,「從未有人這樣待過我。」
八
他之所以這樣說,是因為九靈是南帝最不受寵的孩子,趕在我帶他走的前半個月,他母親死于一杯毒酒。
在此之前,他一直在冷宮里過著仰人鼻息的日子。
所以他來到北朝一直小心翼翼地討好我,甚至要把自己的學識藏起來,只跟著先生學些討我歡心的東西。
我知道,像他這樣的人很難撬開城府,也無法讓他對我真的言聽計從。
陳念告訴我,就算我幫助他奪到了南朝的江山,只怕他也不會輕而易舉地讓給我。
我自然知道這一點,若不然他就不會暗中和北朝權貴周旋,而在我面前卻裝作柔弱無依的樣子。
陳念說,「要想讓他對你言聽計從,就得讓他愛上你。」
我問她,「怎麼才能讓他愛上我。」
陳念樂于教我這些東西,她繼續說,「對他好,放縱他,包容他。成全他,關懷他。他自然就愛上你了。」
我不知道我做得合不合格,但目前看來,九靈那顆心似乎有些松軟了。
這當然不是我的錯覺,原先他只是在夜半才來我的書房見我一面,但隨著他在北朝的時日越久,反倒得了空就往我身前鉆。
好在他乖乖巧巧,也從不亂看我的文書,大多時候立在案前替我研墨。
他笑著說,「殿下的字寫得真瀟灑,瞧著同你的人不太一樣。
」
都說字如其人,我的字瀟灑闊達,自然同我這張秀氣的皮囊不同。
我抬眼,將尚有余溫的筆遞給他,「我瞧瞧你的字是不是同你一樣。」
他愛穿廣袖,便用素白的左手籠著衣袖,俯身在我身側,碾筆入墨。
窗外大雪紛飛,眼前曠世公子。
字是秀麗小楷,人是溫潤如玉。
他問我,「殿下覺著如何?」
我卻執著他的手,在筆下寫出來一句行云流水的草書。他身子微微一僵,臉皮到底是控制不住的紅了。
我想,他八成是要愛上我了。
真好,距離奪得南朝江山又更進一步。
九
讓九靈愛上我的其中一個壞處就是,這小子瞧著是溫溫柔柔,但狠起來卻出乎意料。
我這位北朝長公主雖然是無心兒女情長,但到底還是喜愛看些俊俏兒郎的。
起初九靈只是好幾天垂眸,不笑不語,跟個木頭人似的。
那時候我還以為他是生病了,可過不了多久他便又歡歡喜喜地來哄我開心。
久而久之,我才發現,只要我去參加宴會時候多看了旁的俊俏兒孫一眼,他便回來和我置氣。
這事兒簡單,往后出門,我就再也沒有帶他去過。
未曾想到,三次之后,他也發現了我這小把戲。
那天魏先生來找我的時候,我還不明所以,只擰著眉,「你說他失蹤了?不會是跑別的將軍家玩了吧?」
「怎麼可能!」魏先生一瞪眼,「這都連連曠課三日了!不是失蹤還能是什麼?」
我仔細一尋思著,這三日我都不在府上,同陳念一起去參加春日小晏了。
因著每次去,九靈回來都得生氣,我便沒有帶他。
「府上找了嗎?」
該死,我都養他這麼久了,這要是突然失蹤了,那豈不是白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