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定遠侯喊來一個嬤嬤為我上了藥之后,又將我抱到了棲鳳殿的床上。
小皇帝早已經睡著了。
我心中不由再次感嘆定遠侯的權勢。
夜闖皇宮如入無人之境……若是他不要名聲,再做得猖狂些,皇位早換了人坐。
那嬤嬤剛走,躺在身側的小皇帝便睜開了眼。
「趙銘溫。」他說。
「什麼?」我疼得抽氣。
「朕名趙銘溫。」他的聲音里帶著奇妙的笑意,「能在他手下保住性命,你也算不錯。接下來,朕有個獎勵要給你。」
定遠侯固然讓我懼怕,但面前的小皇帝也讓我摸不清深淺。
「是關于永平五年的事情。」小皇帝施施然開口,「你真的不要聽嗎?」
我沒有想到,趙銘溫為了說服我,竟然會將他手中的證據都拿給我看。
「朕以為你恨定遠侯,是因為知道了當年的真相。」將所有的證據都給我看之后,他看著怔然的我,忍不住笑出了聲,「如果朕沒有記錯的話,你父母是自愿為救定遠侯而死的吧?那你是在恨些什麼?」
我恨些什麼?
我恨他們自詡高人一等,將人命當作草芥。
我恨他們把自己的些許垂憐當作天大的恩賜,將別人的賣命當作理所應當。
我恨所謂的「士為知己者死」!我恨那些家小未顧好、卻只顧著為他人賣命的人。
我恨我爹,恨之后還有無數與我爹一般的人。
我……我恨這理所應當的世道。
可是,如今……
我看著那一張張的「證據」,蒼涼地笑出聲。
一張張,一條條,都證明了當初那場兵變,罪魁禍首原不是那朝堂伏誅的將軍。
他不過是個小卒。
真正效忠的人,卻是在朝堂上將他手刃的定遠侯。
汴梁動蕩,百姓離索,乃至定遠侯家小差點性命不保……不過是他一場聲勢浩大的造勢。
他平叛有功,他黨同伐異,他權傾朝野!
家小未有絲毫損傷,朝堂上終于只手遮天。
只苦了我那枉死的父母兄姊,還有死于亂軍刀下的無辜亡魂。
趙銘溫說:「朕愿信一信你。」
「如此國之大螽,不除不快。」趙銘溫問我,「你可愿為朕效力?」
為之效力。
為之效力……
我輕輕點頭:「肝腦涂地,在所不辭。」
為誰效力呢?
我肝腦涂地,在所不辭。
只為除掉定遠侯,只為……我自己。
17
圣上年紀尚小,尚未納妃,便夜夜宿在了皇后宮中。
定遠侯派侯夫人來宮中看了我幾次。
按理,侯夫人應向我行禮。
可她剛進棲鳳殿,便施施然坐在了旁側。
嘗了嘗茶水:「玉娘,這茶水太溫,再去換一盞來。」
我攔住了想要上前的宮女,親自去為她換了一盞茶。
侯夫人恨我。
在她女兒不知所終之后,更恨了。
可她的夫君還用得上我,所以,她便只敢在言語上刁難一下我。
她會說一些自認為會讓貴女們羞愧欲死的話:
「原是個狐媚子,怪不得勾得六郎魂不守舍,到這宮中也勉強能勾上小皇帝。
「你什麼時候才能生下個兒子?不會是個不生蛋的母雞吧?」
可這話,在我小時候,村頭的大榕樹下,不知道聽多少婆婆嬸嬸說過。
她們說的話,可比侯夫人說的難聽得多。
所以,每次裝作難過,于我而言都格外艱難。
直到這日,侯夫人再來。
她沒有讓我換茶,也沒有用其他的話刺我。
只笑意融融地說了一句:「玉娘你可知,三日之后便是嗣勖的大婚了。
」
那日定遠侯夫人走后,我「恍恍惚惚」忘了關殿門,痛哭聲隨著風飄到了殿外。
趙銘溫從朝堂回來,知道了我原有個「心上人」。
于是,恩愛的帝后第一次吵了架。趙銘溫返回他的懸日宮歇息,連著幾日沒來棲鳳殿中。
十日之后,我邀數位命婦入宮,其中便有李嗣勖的妻子。
不巧的是,此次命婦入宮,有家帶了位尚在閨閣中的小姐。
而趙銘溫,一眼看中了這位小姐。
好在,那位小姐一家子也只出了一個五品武將,還是定遠侯的手下。
在他看來,不足為懼。
圣上于宴上選妃的消息鬧得那樣大,定遠侯也沒有多大的反應。
只是派人遞了消息,讓我勤快著些,別讓嫡長子從別人的肚子里生出來了。
那日,本該陪著新人的趙銘溫偷偷出現在我的棲鳳殿中。
「臣妾說得沒錯。」我一一指過名單上的名字,「九品以上,五品以下。定遠侯都不會放在心上。更何況,這些人都是他的手下人。
「可是,這些手下人怎麼會永遠踏實地跟著他呢?此時他權勢已盛,手下得用的就那幾個……剩下的人要拼功名,總要另辟蹊徑的。」
而趙銘溫,或者任何一個可以許他們「從龍之功」的人,便是那個蹊徑。
「只是,那些平日不吭聲,格外沉默,卻和周邊的將領關系格外好的,圣上接觸的時候可得小心一些。」
「怎麼說?」
「他們最容易對定遠侯忠貞不二了。
「別看不起中下層的將領啊。」我合上了名單,輕輕說。
也是合上這名單之后,趙銘溫再不復之前的嚴肅,而是笑著問我:「你昨日見著那李余氏了?怎麼樣?」
「不如我好看。」
可一個人,有用沒有,又是怎麼有用,從來不是好看不好看來衡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