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迅速把門關上,回頭看著朝我挑眉的劉三斤,拍了拍他的肩膀。
「表現不錯,晚上好好獎勵你。」
30.
劉三斤說要娶我。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我剛睜開眼睛。
窗外的陽光灑下來,晃得我有些刺眼。
劉三斤抬手擦了擦我眼角的淚,問我:「你不愿意嗎?」
我當然愿意,十萬個愿意。
「那你哭什麼?」他輕笑一聲,吻了吻我的眼角。
我縮進他的懷里:「陽光太刺眼了。」
是心里那道陽光刺眼,不是太陽落下的光刺眼。
「劉三斤,我是個寡婦。」我在他懷里悶悶出聲。
劉三斤抬起我的頭來:「寡婦又怎麼樣?」
這句話他當日也說過。
「你還沒成過親,如果娶一個寡婦,會被人笑話。」村里許多人都在看我們的笑話,幾乎所有人都認為劉三斤只是睡我,不會娶我。
我也這樣認為。
「他們笑話與我何干?我要娶你,娶的是你,不管你是待嫁閨中還是喪夫守寡,都跟我想娶你這件事無關。」他微微側身替我擋住窗外的陽光。
我的鼻子卻更酸了。
「那你之前為什麼不愿意娶我?」我的聲音里帶了委屈。
我真的以為他是因為我是個寡婦才不娶我的,為此我還難過了好久。
但是我并不怪他。
「太危險了。」劉三斤看著我,眼睛里有光亮,「在我不能給你安定的生活之前,我怎麼能娶你呢?」
我從床上坐起來,被子從我身上滑落下去。
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眸子暗了暗,隨后扯了被子將我裹起來。
「那你怎麼能走了都不跟我說一聲呢?你不怕我真嫁給顧大郎嗎?」我看著他,這個問題我一直都想問。
雖然我是騙他的,但他一點都不怕嗎?
劉三斤隔著被子抱著我,他的下巴擱在我的腦袋上,嘆了口氣。
「怕,不然怎麼會有人將我傷得那般重呢?」
31.
劉三斤說的娶我,不是悄悄與我拜了天地就算。
他為我準備了十里紅妝,要將我風風光光娶回家。
那些籌備婚禮的人,我基本都能叫出名字來,都是山上的人。
我看著那些人忙前忙后的,有了些不真實的感覺。
「也不用如此,我們只要補拜個天地就成了。」我說了違心的話。
哪位女子不希望有場風風光光的大婚呢。
但我是寡婦,跟別的姑娘不一樣,
劉三斤這樣大張旗鼓,一定會被村子里的人背地里指著說是被女人蒙了心。
但是劉三斤根本不聽。
讓我意外的是,他還請來了我爹娘。
大婚這天,我娘進了屋要給我梳頭發。
「一梳梳到尾,二梳白發齊眉,三梳兒孫滿地,四梳永結連理……」我娘一邊梳一邊念。
聲音輕輕的,像是兒時給我唱的兒歌。
我被秦寺搶親的時候,是沒有這些的。
那時鄰里鄉親說的話都不好聽,她和我爹連送我出嫁都沒有送。
「十梳百無禁忌。」她的聲音越來越小,有淚滴到了我的頭上。
我們好久都沒有這樣親近過了。
我偷偷跑回去看過她幾次,也知道她偷偷跑來看過我幾次。
我們誰都不想讓對方知道。
「娘。」我張了張嘴,還什麼都沒有說,眼睛里就蓄滿了淚。
她帶淚笑了起來,她說:「傻丫頭,這大喜的日子不要哭,不吉利。」
我爹站在門口。
屋外的光落在他身上,讓他看上去十分落寞。
我看過去的時候正好看到他看過來,臉上神色難辨,他連忙轉身走開了。
「你不要怪你爹。」我娘輕輕替我插上紅艷的發飾,「你弟弟還未成親,妹妹還未許人家……」
所以顧不上我。
所以不能由我敗壞了名聲。
我突然很委屈。
「我從小就聽話,乖順謙恭。」我視線模糊一片,「明明不是我的錯啊。」
娘從后面輕輕抱住我,怕弄壞了我的發飾,又怕我感受不到她的抱歉,抱得小心翼翼。
「娘知道,娘知道,我的兒沒有錯,都是為娘的錯。」她帶了哭腔,「若是那日……后來你爹偷偷抹了好幾次淚……」
越講我越委屈。
若不是劉三斤來了,我和我娘能抱著哭個三天三夜。
32.
劉三斤用八抬大轎,將我抬著繞著白云村走了一圈,最后趕在吉時前到了他的家里。
下轎的時候,我聽見了顧大朗的聲音。
「音音,你放心,我娶你也定是八抬大轎,沒錢我自己抬。」
我噗一聲笑了出來。
一瞬間鑼鼓喧天。
劉三斤沒有牽繡球,他上前來牽住了我的手。
喜娘在一旁說不合規矩。
他一個字都沒有聽。
我被他握住手,一個天旋地轉后,被他打橫抱了起來。
他抱著我跨了火盆,走進大堂才將我放了下來,一舉一動都小心翼翼。
絲毫看不出我們剛見面他動不動就將刀放在我脖子上的模樣。
劉三斤沒有讓人鬧洞房。
他推門進來的時候,我正在偷吃師妹給我悄悄端來的點心。
見他進來了,我連忙把點心藏到背后,再將喜帕放下來。
他幾步走過來,將我的喜帕掀開。
「餓壞了?」他眼睛里全是笑。
我要是點頭豈不是很丟臉?
哪個新娘子會在新婚之夜承認自己餓壞了的?
我搖了搖頭。
卻見他從我身后拿出那碟點心放在一旁,他從中拿了一個喂到我嘴里:「我可餓壞了。」
隨后他就俯身咬住了我沒含住的半邊點心。
漫漫長夜,紅燭搖曳。
一夜未滅。
聽說只要喜燭燃了一晚上沒有滅,那新人就會天長地久,恩愛不疑。
我醒來第一件事便是望向床邊的喜燭。
果然沒有滅。
我看著躺在我身邊的劉三斤。
當日嫁給秦寺,我以為我這輩子已經完了,從沒有想過會有今日。
此時劉三斤落了一個吻在我額頭上。
「不要在我的床上想別人。」
我看著他依舊閉著的眼睛,笑了起來。
「好。」
(正文完)
【劉三斤番外】
1.
我是江湖中令人聞風喪膽的云山宮主人。
只要酬勞足夠,云山宮可以接一切暗殺。
沒有云山宮殺不了的人。
準確來說,沒有我殺不了的人。
可是這次,要殺的是當朝太子。
太子微服出巡在外,身邊高手如云。除了我,云山宮誰也不能出這次任務。
殺豬匠這個身份是我一直用的身份。
因為血腥味和血跡都可以不被人懷疑,而省去一切不必要的麻煩。
這個叫白云村的小村子存在感很低,離白城也很近。
過不了多少時日,太子就要到白城了。
白云村是最好的藏身之地。
只是沒想到我剛來不久,就來了個地痞。
若不是他非要撞到我的刀上,我是不會殺他的。
想來這個地痞在這村里的名聲也是極壞的,他死了連個向官府報案的人都沒有。
從村民口中,隱隱還聽出了幾分我為民除害的意味來。
那便極好。
若不是那地痞的妻子找上門來,我可能都不會將此事放在心上。
那女子長得如出水芙蓉,是難得的令人看著舒心的長相。
我以為她是來尋仇的,還覺得她若是倒在我刀下,倒也不可惜。
卻沒想到她拿出幾張銀票,顫巍巍道:「這錢是謝謝你做我男人。」
……
我什麼時候做她男人了?
早就聽說白云村的寡婦風流,沒想到倒讓我見識到了。
2.
我剛把宮中叛變之一斬于刀下的時候,便聽到了巨大的聲響。
從墻上跳下來能發出巨大聲響的,絕不可能是有功夫的人。
抬眼一看,居然是那地痞的妻子。
聽人說叫白花兒。
這名字挺襯她的。
但是如今我一絲一毫都賭不起,寧愿錯殺一千也不會放過一個。
若她也是早就潛伏在這白云村,那便要盡早除去。
事實證明她不是,而且腦子還有點問題。
我真的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但是我實在沒想到,我也有求她的一天。
我被太子的影衛傷得不輕,能不能回到自己的屋子里不說,還可能暈在自己的屋子里被追來的人發現。
于是我便聽到了白花兒的聲音。
她在跟她的那頭牛罵我。
我沒多想就進了她的屋子。
江湖中人不拘泥小節,不過是睡一覺。
卻沒想到這個女人如此難纏。
「半個月,不行算了。」她的手放在門框上,一副作勢要開門的模樣。
算了。
大丈夫能屈能伸。
我答應了條件后,她突然綻開一個耀眼的笑來。
她長得的確好看。
我想過無數種可能。
若是她真有心,就算我答應了她的條件,她也會去官府叫人來。
她沒有,一個人都沒有帶回來,帶回來了一些亂七八糟的藥。
我見過許許多多的爾虞我詐,連宮中的人都可能隨時會叛變。
她這般我倒有些不習慣了。
3.
白花兒娉娉婷婷地走進我家門的時候,我的心跳是漏掉幾拍的。
這麼多年,我過著刀口上舔血的日子,從沒有過一個女人。
她輕輕走到我身前,問我:「你不會說話不算數吧?」
我自然是說話算數的。
但是第一次著實讓我有些丟臉。
我練了這麼多年武,從沒想過自己這麼無能。
沒想到這個小妖精居然又湊了上來。
那我便要一雪前恥。
這滋味真是難說。
想起來宮中有不少人都敗在女人手上,當時覺得不可理喻,如今卻有些能感受到了。
溫柔鄉,果然沒幾個人能抽身出來。
幾番后,白花兒在我身邊睡著了,我輕輕打開窗,月光就落到了她恬靜的臉上。
她突然蹙起秀眉,嘴里嘟囔:「爹爹,不是這樣的。」
模樣又委屈又嬌嫩。
「我與他真的沒關系,爹爹你信我。」說著還小聲哭了起來。
我嘆了一口,伸手擦了擦她落下來的淚。
果然女人是比較麻煩的。
沒過幾日又到了刺殺太子的好時機。
意料之中,我又受了傷。
這次不一樣,明明我經過了白花兒的家,卻沒有進去。
若是我進去了,便會殃及她,就她那嬌嬌軟軟的身子,怎麼受得了那些東西。
我卻沒想到她會出現在我家中。
我又欠她一次。
4.
村子里的人對白花兒的評價不好。
我知道。
但是我不覺得。
她挺好的。
看著她急匆匆地跑回來,趕緊關上了門,然后將藥都藏到了床下。
我就知道她肯定聽到了什麼風聲。
但是她沒跑,她開始脫衣服。
外衣被她扔到地上,動作著急又笨拙。
「我還受著傷呢。」奇怪,此時我竟還有心思與她調笑。
她瞪了我一眼,然后將肩上的衣服往下拉了拉,趴到了我的身上。
她用她本就不好的名聲,為我打掩護。
門外那些個男人看著她,仿佛要將一雙眼睛都黏著她身上。
我將被子把她裹緊,突然想將門外那些個眼睛都剜了。
村里人的話越來越難聽。
好多話都已經傳到了我的耳中,都是中傷她的。
是我對不住她。
但我沒辦法娶她。
我身后還有整個云山宮,還有太子沒有殺。
我沒辦法娶她。
看著她眼中落下去的光,我突然有些心疼。
我是個冷血的殺手。
遇到她以后,好像變得不那麼冷血了。
這是音音跟我說的,她說我變了。
我眼睛里有光了,在看白花兒的時候。
她說這對我來說不是件壞事,對云山宮來說卻是件天大的壞事。
是的。
所以我要想想怎麼樣才能不成為云山宮的壞事。
音音這次來,就是讓我回宮中處理一些事情的,我剛好可以回去好好想想。
只是白花兒好像不高興了。
等我回來再哄她。
5.
我已經安排好了。
等我將太子殺了,再將宮中一切事務交出去,我便可以回白云村好好陪白花兒了。
可是她卻跟我說,她要嫁給顧大郎。
她說顧大郎家中幾代都是莊戶人家,殷實安穩。
她說得極有道理。
總比我這殺了一輩子人的要強上許多。
我將那把劍刺進太子心臟時就在想,若是她真要嫁給顧大郎,我也一定給她備一份厚厚的嫁妝。
就走了那麼一下神,便后身后的影衛捉到了。
他的劍沒入我身體的時候我便知道,上面有劇毒。
怎麼辦?
我連她出嫁都等不到了。
我沒想過我還能活下來,更沒想過醒來第一眼居然看到的是那個心心念念的人。
她一雙眼睛通紅,哭得都有些腫了。
我小心地將她抱緊在懷里,生怕這只是一個夢。
「你一個人來的?」
這麼遠的路,又那麼危險,她怎麼來的?若是有什麼三長兩短怎麼辦?
「大不了就是一死,我死了你就能娶她了,你難道不高興嗎?」她狠狠地在我肩上咬了一口,讓我清晰知道了這不是夢。
我哪里要娶誰。
我只會娶她。
6.
我要娶白花兒。
用最隆重的儀式,告訴所有人,她值得。
白花兒的父母看到我給出的禮錢時一愣,最后露出了難色。
她爹看了看禮錢,又看了看我:「她是個寡婦。」
我看著他:「她是白花兒。」
突然她娘細聲抽泣起來。
她爹把禮錢推了回來:「好好待她。」
我從小無父無母,不懂得他們的心境,但是我知道白花兒一定想他們送她出嫁。
只要他們答應送她出嫁,就行。
聽喜娘說,大婚前幾日新郎新娘不能見面,更不能有肌膚之親。
我生生忍到了洞房之夜。
床上是我請了福壽雙全的老人來撒的帳,上面的棗、生、桂、子一樣也不缺。
喜燭燃了一夜也沒滅。
白花兒早上起來眼睛亮亮的,她說:「你知道嗎?只要喜燭燃了一晚上沒有滅,那新人就會天長地久,恩愛不疑。」
我知道。
所以喜燭是我親手做的。
(完)
作者:阿阿小毛
來源:知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