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要出兵迎戰,軍費開支極大,虞靈犀便著手裁減了一半宮人數量,遣散未生育的先帝妃嬪,開源節流,為寧殷分擔壓力。
正吩咐女官去辦此事,便見殿中走進一人。
不上朝時,寧殷不常穿龍袍,只穿著一身殷紅的常服負手踱來,襯得面容冷白清冷,深邃俊美。
“你來啦,奏折都批閱完了?”
虞靈犀親手給他斟茶,展開明媚的笑來。
寧殷嘖了聲,撩袍坐下:“歲歲不關心我,倒關心奏折?”
虞靈犀以名冊遮面,只露出一雙杏眼:“哪有?”
寧殷瘋是真的,聰慧也是真的,堆積如山的奏折在他面前就像捏泥一般輕松,再難的問題熬上半宿也能解決。
雖然他時常批閱到一半就摔了奏折,盤算去抄個不聽話的大臣全族,亦或是將“拖下去砍了”掛在嘴邊,將身邊人嚇得夠嗆。
但不可否認的是,虞靈犀對他的手段欽佩到近乎嫉妒的地步。
她自恃不笨,但在寧殷面前終究差了些火候。
若有他一半的雷厲風行,也不至于光是裁減宮人便忙了近十日。
見寧殷看著自己,虞靈犀忙將手頭的事情匯報:“出征北燕之事,有阿爹和兄長在,你不必擔心。”
前世寧殷手下沒有能行軍打仗的出色武將,所以一場戰爭才拖了兩年,耗盡人力財力,引來罵聲無數。
這輩子有父兄在,且朝中奸佞已拔除,必定不會再步前世后塵。
寧殷似乎對此事并不關心,依舊看著她。
虞靈犀又道:“我將宮人數量裁減為一半,每年可省下至少七萬兩開銷。有幾位沒生育的老太妃不愿出宮,小鬧了一陣,不過已經擺平了。
”
見寧殷還望著自己,虞靈犀有些心虛了,反省了一番,方拉了拉他的衣袖:“怎麼了,寧殷?”
莫非哪位大臣做事說話出了錯,惹著他了?
正想著,眼前一片陰影落下。
寧殷伸指碰了碰她眼底淺淡的疲色,而后將她手中的名冊抽出來一扔。
吧嗒一聲輕響,將殿中立侍的宮女駭得一顫。
虞靈犀眨眨眼:“怎麼……”
話未說完,寧殷已攥住她的手腕,拉著她出了大殿。
外面陽光正好,云淡風輕。
空氣中浮動著暮春的花香,沒了料峭的寒意,卻又不顯得燥熱。虞靈犀被寧殷拉著走過長長的宮道,淡金的裙裾飛揚,直到御花園的海棠霞蔚鋪展眼前,她才明白寧殷是特意帶她出來散散心。
虞靈犀本不喜歡海棠,前世趙府就種著大片海棠花。
“不喜歡?”
寧殷看出了她那一瞬的遲疑,隨即了然的樣子,“砍了。”
侍從動作很快,真的開始伐樹掘花。
眼看著海棠花要慘遭毒手,虞靈犀哭笑不得:“別!砍了重新栽種,又得花上千兩銀子。”
她好不容易才省出來的銀子呢!
怕寧殷真的將海棠苑夷為平地,虞靈犀只好拉著他繼續往前。
前面是一片山茶,大朵大朵層層疊疊,開得極美。
沿著花苑走了兩刻鐘,隱隱露出一座凋敝陰冷的宮殿,以高墻圍攏,密不透風。
身側的寧殷目光一頓,緩下了步伐。
虞靈犀并未察覺,抬手遮在眉前道:“前面是什麼宮殿?怎麼如此荒蕪?”
“朝露宮。”寧殷道。
“什麼?”虞靈犀覺得這個名字有些耳熟。
“朝露宮。”
寧殷又淡淡重復了一遍,“它還有個名字,叫冷宮。
”
虞靈犀想起來了:這里是先帝關押寧殷母親的地方。
寧殷在此處過了十二年煉獄般的生活,然而逃離煉獄,又墜入另一個煉獄。
虞靈犀一時看不懂寧殷眼底的黑寂是什麼,她只感到了綿密的痛意。
“我們換條路走吧。”
她體貼地握著了寧殷的手指,朝他淺淺地笑。
寧殷眼底重新浮現出光來,勾著興致的笑:“想不想進去瞧瞧?”
虞靈犀搖搖頭:“不想。”
“撒謊。”寧殷捏了捏她的尾指。
虞靈犀的確想,有關寧殷的一切,她都想了解。
但她知道這是寧殷不堪回首的往事,她不想他受傷。
她可以往后偷偷前來看看,獨自心疼一會兒,再回去用力地抱抱他。
但,虞靈犀低估了寧殷那股近乎自虐的狠絕。
當他下定決心放下心防時,是愿意將心底的傷口血淋淋撕開,然后捧到她眼前展示的。
“這是那個女人關押我的小屋。”
寧殷指了指側殿耳房,“每次我不聽話,便會鎖在這里頭關上一夜。”
當然,如果老畜生來找她過夜,他也會被關進這里面,聽著外頭斷續傳來的難堪哭喊,絕望地捂住耳朵。
“有一次那個女人被折騰得發病了,忘了我還在黑屋里,我在里頭呆了兩天一夜才被人發現。”
寧殷用若無其事的嗓音,說著令人毛骨悚然的話語,伸手推了推,腐朽的門板應聲而倒,揚起一地塵灰。
他抬袖遮住虞靈犀的口鼻,將她攬入懷中,朝逼仄的黑屋里望了眼,意外道,“竟然這麼小?兒時呆在里面,總覺得又黑又空蕩。”
“小孩的身形小,所以才會顯得屋子空蕩。
”
虞靈犀說著,已能想象幼年的寧殷如何蜷縮在黑暗的角落里,縮成小小一團顫抖的模樣。